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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血洒黎明 > 第26章 黑色黎明 第十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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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干瘪的嘴唇挤出一个热切的笑容,那笑容印在我的独眼里,满脸的沟壑如同干枯的老树皮,一口稀疏的黄牙混合着他浓重的鼻音呵呵着,老人轻推了一把肉碗,我不顾肠胃口腔一阵的抗议,坚持着把肉碗再一次递到老人嘴边,老人浑浊的眼睛看着碗里不多的内容,终于颤巍巍抬起了一只手。

    黑色干裂的指甲混着皱巴巴的手皮伸进了碗里,捞起一小撮草根,在我的凝视下送进了干瘪的的嘴巴里,嚼动着,嚼得很费力,却仍旧要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给我。

    老人用来捞草根的干枯的手推了推肉碗,他没有动那只瘦小的兔子,我就着碗边的缺口喝了一口汤,很淡,显然老人没有除水以外的任何调料,很腥,混合了脏器和草根的腥气。这股腥气顺着舌尖占领了口腔,再自咽喉顺着食道一路直下攻占了我痉挛已久的肠胃。

    我抬起埋进碗中的头,老人仍旧乐呵呵得看着我,他抬起那只枯柴一样的右手,抬了抬裂出口子的手心,于是我又喝了一口温热的肉汤。长久的饥饿和疲累很快被温热的肉汤催化,我学着老人的样子把手伸进碗里,捞起继苦涩难咽的草根后唯一的内容——那只瘦小的兔子,它小到了我根本不需要用手去撕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两口,这只可怜的兔子就进了我拼命蠕动的肠胃。

    我抹了抹心满意足的嘴,抬眼间老人接过了空落落的破碗摆在一边,佝偻着身子走向门边,颤巍巍得拾起一把靠在门边的锄头,我无心过问老人要做什么,因为我自老人弯腰的门边看到了我刚刚吃进肠胃正拼命消化的兔子的残留物,一张带着血丝的老鼠皮和一个圆睁了眼睛的鼠头。

    我看着那只充血的鼠眼,肠胃里似乎有一只老鼠正在狠命的抓挠,我捂住了嘴,以免吐出来之不易的救命肉汤,那股腥味又在冲击着我的咽喉,只是这次,是从肠胃往口腔的方向冲击。我在老人疑惑的回身中总算羞愤的止住了呕吐的冲动,老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佝偻着扛起沉重的锄头出了门。

    简陋的灶台里传来阵阵暖意,满身的疲酸在一瞬间攻陷了我的大脑,昏沉沉我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闻着肉香醒来,身边的炉灶里木枝燃烧着噼啪作响,还是那口黑黑的瘪锅,还是那个佝偻着枯树般的老人,我勉力起身,一条破旧的毯子滑落。那个为我盖上毯子的老人正微笑得看着我,我想对老人说声谢谢,话未出口便想起我们中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年龄的代沟,我双手合十摆在胸前,虔诚得对着老人低下了头。

    这是我所知为数不多的一种边陲地区表示感激的礼数,所幸老人看得懂这种手势,点了点头说了什么,然后自身后取出一张完整的鼠皮,这几乎又勾起了我肠胃的暴动,但当我看清了鼠皮的模样时便坦然了,竹鼠,一种主要分布在我国云之南省的可食用类野生啮齿类动物。

    我艰难但发自内心的尊敬起张皮子的主人,它的兄弟姐妹抑或侄儿孙媳曾救了我的命。

    老人乐呵呵得端起那只缺了半撇的破碗,照样是不多的内容,照样先递到了我的面前……

    夜静悄悄的,蚊虫低唱着,皎洁的月光透进破败的木屋,屋子的主人蜷缩着卧在粗鄙的灶台边,和衣而睡。夜间的凉意没能惊扰到老人,老人唯一的毯子和床铺分别在我的身上和身下。我静静的挪着身子,在老人沉睡的鼾声中悄然起身,绝不保暖但足够温馨的毯子滑落,我拾起它,蹑手蹑脚得将它缓缓盖在它的老主人身上。老人在梦中呓语,呓得仍旧是我听不明了的语言。

    我自墨镜中校的钱包中取出两张红票,轻掖在老人枕着的枯瘦臂膀下。这是我仅能为他做的,尽管他收留了我,并给我煮了暖暖的肉汤。我凝视着老人酣睡的面容,这张沟壑纵横的脸给了一个陌生人生的希望,而这个陌生人将带着这份生的希望弃他而去。我轻推半掩的房门,迈出身子,再反身掩上房门,尽管那房门实际上已经腐朽得只有几块残缺的木片。

    月朗星稀,我趁着月光摸出我身上唯一保存完好的物件,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了的相片。那孩子仍在甜甜的笑,我翻过他的背面,那是孩子家的方向。

    踩翻一截枯裂的木板,我拖着残破的身躯继续踏上我的流亡之路。林子里传来不知名的鸟儿在夜里呱呱的叫声,我如同一个鬼魅不敢走在只有人才走的路上,借着夜色的掩护,畏缩在路旁的荆棘丛和树与树之间踉跄着蹿行,隐约中我仿佛看到了老班长的笑脸,同样布满沟壑的笑脸。

    一个火堆、几顶帐篷和固定在一起胡乱排放了的三四辆单车拦住了去路,这是骑行在川奘线的旅者的休憩地,这已经是我自入夜以来第三次和他们相遇。于是我又在第三次犹豫是否该拿了他们随便晾挂在外面的衣服,我的这身穿着实在太过惹眼。

    帐篷里最后一盏灯在一声高亢男低音的喷薄而出后熄灭了,我缩成了团窝在不远处的草稞子里等待着,直到隐隐听见自帐篷中发出的闷闷的鼾声。我决定不再放过这样的机会,谁知道老天爷还会不会给我第四次犹豫的机会。于是我在已经熄灭的火光下做着一个偷窃别人财物的贼该做的事,我扯去了几件看起来还算合身的外套,胡乱得团做了一团,目光在触及那些无人看守的单车时我开始做艰难的挣扎,作为军人应有的傲骨和残缺的尊严提醒着我,但我真的很迫切的需要一辆代步工具。

    心脏急促的跳动在嗓子眼里,我的指尖触碰到了橡胶的车把手,尽可能悄悄的不发出一丝异响的粗重喘息着……我寻了一处偏远隐蔽的茂密灌木丛,在漫山遍野欢快的虫鸣中,借着微弱的月光,胡乱得翻看着藉由偷盗而来的一团衣物,很不幸,我在匆忙间不小心夹带了一位倒霉旅行者的文胸。它的主人恐怕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要和它说再见了。

    事实证明,胡乱搭了的衣服很难仅凭一眼就分辨出确切的尺码,甚至在慌乱的偷盗中,也可能弄混淆衣物原主人的性别。于是我在告别了脏污的病号服之后,成了这样一身打扮——一件穿在原主人身上或许窈窕束腰,但穿在我身上却像是劣质的洗缩了水的蓝色女式运动外套,一条自膝盖以下暴露出所有腿毛的贴身到有些恶趣味的黑色紧身短裤。但这种另类的装扮至少不会使人联想到除了变态溜氓之外的其他任何身份,于是我团弄了换下来的病号服之后,把一条彩色围脖包在了头上。以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眼睛受伤的嘻哈族而不是溜氓。

    我不无沮丧得看着那件被我丢在一旁的蕾丝文胸,我现在可以确定尽管我最终没能拿走任何一辆单车,尽管我在其中一辆单车的支脚下压了一张红票,我仍在意外之外完整得打劫了这件文胸的女主人。

    踩过荆棘和碎石,足底传来柏油路坚实的触感,现在我可以明目张胆得顶着低捱的云层,走在只有人才会走的大路上,尽管以我这幅怪异的尊容足以惊起我死去多年的母亲。漆黑的川奘线蜿蜒着自脚下延伸出去,伴流着奔涌的澜沧江翻越重重大山,消逝在天的尽头。

    重山之上,黎明的曙光透过厚厚的低捱云雾,照亮了巍峨的群山,也照亮着行走在峭壁和大江之间的我,一只单车自远方的坡顶直奔而下,骑车人双臂张开做欢呼状,我在左闪右躲间迫使他摇摇晃晃的抓住了车把手。单车在我身侧停下,他抬头望了望面前的爬坡,藏在风镜后面的脸又望了望我,“遇到麻烦了?”

    我向他来时的方向拾起步子。单车锲而不舍的往后退着,以保持他能看到我的侧脸,“哥们,你的车子呢?”看来我被他当作了骑行于川奘线的一员,我不说话,他仍旧后退着看我的侧脸,“这纹身很酷啊!”我不明所以的看他,单车指了指自己的左脸,“酷毙啦,哈哈哈。”我对这种超现实的沟通并不擅长,旋即转过头去继续我的路途。

    单车索性调转了车头,一个急刹拦在我的面前,我以为他要找茬,事实上他只是取出他的水壶,喝了一口后伸到我的面前,“喝吧!澜沧江的水!”

    我接受了单车的好意,也默认了他的话痨,我想,这或许要归结于一个人旅行的孤独。

    “怎么这么惨啊,打电话叫救援吧。”单车失心疯了一般想当然得把我归类于执意骑行却不幸失了装备的人。

    喝了人家的水,我也不好再不搭理他,点了点头,“都掉到江里去了,就剩了这半条烂命。”

    “你走运多了!”单车收起他的水壶,“我兄弟把自己丢在江里啦,我来找他的魂!”说完,单车蹬了出去,我望着他混杂着怪异吼叫的背影,他有他的路要走,所以他不能给我提供更多的帮助。我转过头,上行的坡道又进入我的视野,来自背后单车的吼叫远远传来,“再翻过两座山就到巴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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