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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狡宫 >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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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才搬了新的住处,结果又蒙皇上隆恩,连服侍的人也多了两个,祺姑姑看着的眼里开始有了打量,宫里的人有命不易,有运更不易,她却短短时间里从一个入宫不久的初丁,成了六品女御,不得不让人侧目。

    若说之前那些宫女凭着资历还敢背后嚼几句,现在却不敢放肆了,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在这等级最是分明的禁宫,一时,她在裕华所也成了少数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了。

    “姑姑,茶水倒好了,您趁热喝吧。”

    芸卿看曾那个和她一起做针线活,一起抱怨过的宫女环儿对着自己诚惶诚恐,自己同她都十五岁,却被尊称为姑姑,不禁感慨。

    “嗯,你下去吧,今晚我去值夜,你那个时候再来。”

    “是,姑姑。”

    环儿小心地合上了门,芸卿坐在桌边,端起斟了七分满的茶杯,还没入口,茶香已经扑鼻,比起之前那苦涩的茶水自是不能同日而语,正是这样的不同,才让所有的人都想往上爬吧。

    那日皇后娘娘的话,她自然明白得很,皇后一句话,便能把人捧上天,若不是皇上没那个意思,自己恐怕更加身陷险境,光想到怡贵妃后来看她的眼神,她都觉得不寒而栗。

    一个没有背景的宫女,只会被她们生吞活剥,一点还击之力都没有,云泥之别,就是这样的无奈。

    她埋头枕间,把眼泪藏了进去,没有一丝声音,半晌,才拿绢子吸了铜盆里的水,搭在眼皮上。

    突然,她一把扯下绢子,从柜子最深处掏出一个半旧荷包,里面是几粒小指大的金块,把弄的时候长了,看着也不觉得刺眼了。

    “娘,如果你看到如今女儿这进退维谷的情形,还会坚持一定要我进宫吗。”

    她曾经还是孩童的时候,见过一只飞蛾一直往灯烛靠去,直到自身化成灰烬。

    “娘,飞蛾不知道烫吗,为什么一直往火里扑呢?”

    “是啊,那飞蛾求死呢。”

    “死?”她皱着小脸,“死有什么好的,你看它都变成灰了。”

    娘亲温热的手拂过她的头顶,轻柔的声音如同梦呓。

    “死了,就可以重生了,也许,下一世再不是这样的弱小无力,也许……。”

    “咚咚”,门上传来声响,芸卿一惊,才发觉自己握着荷包不知什么时候竟睡过去了,忙把有些松散的头发拢了拢,又整了整衣衫,才去打开了门。

    “姑姑,外面上夜了,祺姑姑让奴婢叫您去她那里,说有事跟你商量。”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按着宫规,如今裕华所职位最高的是祺姑姑,是五品掌仪,其次就是她了,以前事事都是祺姑姑一人掌权,现在也少不得要跟她过过话,纵然没什么实权,台面上也是给足了她脸面。

    “来了,坐。”

    祺姑姑看来是刚从外面回来,还在拿着帕子沾去发上的湿气,见她来了。便让一旁小丫头倒了茶。

    “有个事跟你说一下,那西殿的公子你或许还没见过吧。”

    芸卿听到西殿,忆起前些日子的动静,便明白了过来,“姑姑是说废二皇子的事。”

    “如今称公子,”祺姑姑把帕子交给服侍的宫人,“公子身体抱恙,这几日又闹得厉害,我的意思是,让他搬到翠湖小筑,那里安静,也免得生出事端来。”

    芸卿刚到裕华所时,便看见后殿挨着的翠湖有一别院,还觉得很是风雅,可是后来听说,皇室早夭的皇子公主不能入葬皇室墓地,难免魂魄无所归依,而其生母若是比较有权势的,便会为夭亡的孩儿置上一处牌位,而这些牌位,都放置在翠湖小筑里。等她听了这些,虽不害怕,但难免心里会有疙瘩,每次经过都会绕开翠湖。

    祺姑姑如此安排,可见那珏公子真是最不让皇上待见的皇子来,身为天皇贵胄,也有如此不堪的境况,当真让人唏嘘。

    “姑姑,可是那里往来不便,恐怕跟去服侍的人多有怨言,若照顾主子出了什么岔子,咱们也脱不开干系,何况那里本来就是那样的用处,听说珏公子神魂未定,更是要避忌些吧。”

    祺姑姑没料到她会出言反对,一时倒愣了一愣,想了想,也觉得她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就是因为珏公子身体不适,日日在房中哭闹,主子们虽然没有言语,但是我们也要替主子先防着,若是惊扰了未来太子殿下的安宁,可不是你我担待得起的。”

    “太子殿下?”芸卿心里一惊,当真是君无戏言,这么快,名分上便定了下来。

    “是啊,皇上已经下了旨,只待三皇子再大些,便会册封,你也要当心些做事,皇子与太子,这轻重把握,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祺姑姑眼中有意,芸卿自然心领神会,低下头去,祺姑姑只当她是腼腆,也没再说那些权衡之术。

    “至于珏公子的事,你顾忌的也有理,那就将就些,搬去后殿荟蒲堂那边吧。”

    “那下人住的地方……。”

    “让住的人挪一下地方就是了,你去叫人拾掇一下,那里前些时候才整修过,再加些陈设,也就是了。”

    芸卿知道她心意已定,再多言也是无益,点了点头,便告辞去了。

    因这几天天气寒冷,宫人们都不愿在外间干活,更何况是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废皇子,她直板了脸,拿出点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架势,才让几个人动了起来,再连同服侍珏公子的两个宫女一起把衣物什么的往后殿搬动。

    “不要,我不走……。”

    珏公子手死死地把住了门柱,那宫女竟一时也拉不动他,气得直跺脚。

    “公子,您就消停些吧,这儿您住不得了。”

    她嘴里嚷着,手里下了力去扯他的手,那手指甲一不注意划在手背上,一下子就出了红印子。

    芸卿看珏公子发冠早歪在了一边,脸上又是泪又是汗,记忆中那双狠厉的黑眼睛里也是朦胧一片,看着也是可怜,又见宫人当着她也是如此地对待,眉不由地皱了起来。

    “主子的身体也敢损伤么,是想挨板子吗?”

    她一向少言,一时虎起脸来也把一边的人慑住了,宫女忙放开了手,嘟囔着退到一边。

    “不走,嬷嬷,不走……珠珠……。”

    芸卿听他叫嬷嬷便心里发麻,想他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竟与死人呆了那么许久,真像别人说的沾了尸气得病也是有缘由的,可听他说起“珠”字,心里难免想起他给的那颗珍珠,不由地朝他瞧多了两眼,可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公子,奴婢陪您到更好的院子去,您一直抓着门柱,手会痛的喔。”

    她拿起帕子沾了一旁叶上的残雪,冰在他方才手背上的红印处,被冻了一冻,他“呀”的一声松开了手,抱着胳膊缩到一边,拿眼瞪着她。

    “手冰冰……冷了……都死了……。”

    一旁的奴婢胆小,被他一声声的低语弄得脸煞白,感觉背心一个劲儿发凉,芸卿心有所感,更觉得他可怜,上前抱住了他。

    “您看,暖暖的,奴婢抱着您去,不冷的。”

    他挣了几下,又嗅了嗅鼻子,好像闻到了什么好闻的味道,渐渐安静下来,一只手抱住她的胳膊,芸卿顺势将他抱起。

    “姑姑,奴才来抱吧。”

    珏公子身量也大了,见她抱得吃力,一旁的公公伸出了手欲接过去。

    “罢了,赶紧走吧,待会儿又闹起来就不好了。”

    芸卿快步在前走了,现在这人儿虽不闹了,但到底她也不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抱着他,也觉得重得很,等她们走到后殿,她也累到直喘气。

    “咦,公子还不愿下来呢。”

    方才那宫女想来接一把,珏公子却摆着手蹭在芸卿胸前不依,芸卿看他好像回到了幼儿时期,也笑笑就算了,反正天气冷,抱着他,两个人都暖和。

    “你们先去收拾吧。”

    她先在外殿找了凳子坐下,看看四周,虽像祺姑姑说的整修过,但因为之前是下人住的地方,工匠难免不精细些,那些墙壁地砖的接缝处,都还看得到旧时颜色,陈设的样式也很平常,她低下头,顺了顺怀中人的头发,也不免叹息。

    “望您在这儿,能得一方安静。”

    珏公子只一味趴着玩她腰间绣着石蒜花的荷包,听她叹气,往上瞅了一眼,又不理了。

    “姑姑,内殿的地龙已经热了,茶也沏好了,您先进去吧。”

    她应了,嘱咐了他们几句,又吃力地把他抱起进去里面,果然暖和得很,不一会儿,手心就开始冒汗了。

    “公子,您要喝水吗?”

    珏公子自己反而先把一旁的茶壶提了起来,芸卿怕他烫着,忙拿手去接。

    “啊……,”热水如瀑,眼瞧着她的手背就红肿了起来。

    珏公子仿佛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啊啊啊”地直叫,芸卿强忍住疼,忙拉过他的手细看。

    “哪里疼,哪里烫着了……。”

    只任她把手来回地翻看,连袖子也卷起查看手臂有无烫伤,珏公子的一张脸一点儿表情也没有,看她急得脸都红了,才抬起另一只手,按在她的伤处。

    “嘶……,”她吃痛,不解地看向他,随即睁大了眼睛。

    一粒珍珠从他掌心下现出,珍珠冰冷,按在火烫的伤处倒一下子镇痛了,只她现下疼与不疼只是其次,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

    “呀,眼睛快要掉下来啦。”

    珏公子虽还在玩笑,但方才那种呆滞痴傻的样子却一点儿没有了,她不是傻子,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你……你……。”

    “哦,你也傻了吗,对着主子说‘你’,”他重像幼儿一样靠近了她,蜷在她膝上,指了指外间,小声道,“小心些,我的命捏在你的手上呢。”

    芸卿听了,不由地朝门口看去,见没有人,才转过头来,见他还是一副傻愣的表情,也不由咋舌。

    这般年幼,竟也这么会做戏,做一出骗了宫中所有人的戏码,只是……。

    “为什么?”

    他把一切在她面前表明,是为什么。

    问出来,她又觉得自己傻,在宫里,人聪明是为了活命,人作傻也自然一样,只是,那些不过是底下人逼不得已的求生之道,他身份如此高贵,竟也要做到如此地步。

    “嬷嬷曾经跟我说,宫中的人心险恶,个个只是为了自己,不管他人死活,我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手掌一翻,珍珠又收进袖里,“直到她饮下拿碗汤水……。”

    他仰着头,脸上尚有稚气,可眼里全是盈盈泪水。

    “她睡得好沉啊,我以为她也像我一样贪睡,可是,……你信吗,她几时死的我真的不知道,直到她臭掉了……。”

    芸卿脸上渐渐僵了起来,他说得断断续续,可是那种情形,她只要稍一想象,便觉得不寒而栗。

    “那种臭味,我终生难忘,原来那就是嬷嬷说的‘死’,死好恐怖,人一点一点就臭了、烂了,我要塞好多棉花,把头藏进被子里,才不至于叫出来,嬷嬷跟我说的是真的,我一定先要保住自己的命。”

    “我不要自己变成那样臭掉、烂掉,死了也没人知道……。”

    这哪里是小孩子该说的话,芸卿只觉得危险的气息越来越浓,他现在说的越是平淡,她就越是明白他是如何谨慎机变,而自己现在知道的越多,那他日若是事发,她势必无法撇清。

    “嘻……,”珏公子突然笑了,“你真是好懂,是怕我牵连到你吗?”

    “奴婢,奴婢……。”

    芸卿见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也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更视其为洪水猛兽,半截身子不由地朝后退。

    他却用手搂住芸卿的脖子,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不要怕,我只是不想人前背后都是傻子罢了,只想要有人陪我。”

    芸卿讪讪,“公子,奴婢……恐怕没有这个福气,也不配……。”

    “你既当日没有供出那件事,便不会害我的,对不对?”他的头支在她的肩上,顿了顿,“若你不理我,我便告诉别人珍珠的事,你也要命吧。”

    芸卿坐在椅子上,方才的汗早就吓得收干了,怀中歇着这么一个挨不得又放不得的主子,心里就不禁恨了起来。他先是苦肉计,又是撒娇作痴,现在还加上了威胁,难道是人人都料定了自己是好捏的果子吗。

    “唰”地站了起来,任他一下子跌在地上,惊愕地看着她。

    “主子要说就说,奴婢贱命一条,反正早晚也是要丢在这宫里的,奴婢还有事要忙,就不耽误主子养病了。”

    她也不理他脸色突变,急急地走出内殿,身后虽没有任何动静,但她却像被恶鬼追赶一般,一刻也没停,匆匆嘱咐了外面还在忙活的几个宫人,便离去了。

    “……果然……是可以相信的……。”

    芸卿若是知道连她的拒绝也在他计较之中,恐怕只想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坐在地上的人撑着椅脚慢慢站起,忽然嘻嘻哈哈地在殿里又蹦又笑,外面的人也只道他傻病发作,不理会罢了。

    第六章启安殿的法师先前连着做了几场法事,眼见着夜半歌声也消失了些日子,可是没到一个月,又有值夜的宫人说听见了那渺渺之音,传言很快甚嚣尘上,越来越说得离奇了。

    皇上终于同意将一批年纪大了的宫女放出宫去,宫里诸人一时感戴皇后恩德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连往日一月只在皇后宫里留两三次的皇上最近也时时过去。

    “啪,”怡贵妃坐在御花园享晴轩中,一声不吭,上茶的侍女稍稍慢了些,这心火便冲上了头。

    “娘娘,仔细着手啊,”佳音眼见她柳眉紧蹙,忙挥挥手让旁人退下,自己再替她把茶倒好,“皇后不过一时得意罢了。”

    “夜半歌声?谁知道是不是她搞出来的把戏,唬得人人称她赞她,连皇上……。”

    “皇后已经芳华不再,娘娘风华绝代,皇上又岂有会重视她而冷落娘娘的呢。”

    怡贵妃冷哼了一声,若是从前,她又怎么会计较皇后暂时的上风,只是也不知怎么了,皇上虽说封了自己为贵妃,来交元殿的次数却比之前少了,她之前忙着料理各宫的事,也没有留心,现在想来,心里不免要思虑一番。

    “?悖?炱?獍愕暮茫?凹溉斩家醯煤埽?纯次颐切』首用簧固?簦?硕汲裳┩尥蘖恕!

    怡贵妃听得声音,抬眼一看,前头小径行来一群人,看清了,正是照顾自己孩儿的几个乳母和宫女。

    “娘娘,真巧呢,要不奴婢唤她们过来吧,正好娘娘看看小皇子长大了些没。”

    佳音便想着让三皇子给她舒舒心,可是怡贵妃却摇了摇头,“今日就算了,让她们过来,又是一大堆礼数规矩,本宫今日精神不好,免得冲了三皇子。”

    她看着那行人慢慢走远,见一宫女拿着拨浪鼓逗得三皇子笑声连连,听着眉也松泛开些了。

    “索性本宫还有指望,也罢……,咦,那个宫女,”她才要端起茶盏的手停了下来,“是不是上次在御前受封的那个?”

    佳音仔细看了看,“是呢,娘娘好记性。”

    手拿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杯子上,就算离得远,也能看见那日光下的如花笑颜,不是多美,而是很明亮的感觉。

    “娘娘……。”

    “皇后上次就差没把那个丫头直接送到龙床上去了,她的打算,本宫如何不知道,这样的人送上去了,既可分走皇上对本宫的宠爱,再者,若能生出一个皇子,生母地位又不高,她这个嫡母夺了也没人奈何得了,无奈,皇上无意……。”

    “皇上还是在乎娘娘的。”

    怡贵妃冷冷一笑,“你懂什么,皇上当时没答应,不代表永远不会心动,男人嘛,哪个不喜新厌旧,皇上也不例外。”

    佳音也不知她在打算什么,只得默默听着。

    “皇后来做,不如本宫来做……。”

    “奴婢不懂,那不是成全了皇后吗?”

    怡贵妃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跟着本宫这么多年,怎么还是点不透呢,这送上去的人是效忠皇后还是效忠本宫,这才是关键呢。”

    “奴婢愚钝,娘娘……那您是要抬举她吗?”佳音指了指那群人的方向。

    “你今天怎么尽问些傻问题,她已经是皇后保过的人了,皇上打不上眼,难道还要本宫再自讨没趣,这次不是新进了些宫女吗,你去告诉兰心,让她好好挑挑。”

    “是,姑姑的眼光自然不会错。”

    “她是聪明,上次不就把稍微好些的都撵开交元殿吗,不过,做事也太自作主张了,你呢,还不成器。”

    佳音忙跪了下来,“奴婢无能,以后一定好好用心,不让娘娘操心。”

    “起来吧,”怡贵妃叹了口气,“要不操心,谈何容易。”

    佳音才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又将冷茶倒了,重新加了热水。

    了却了一桩心事,怡贵妃轻舒了口气,慢慢将茶杯递到口边,抿了一口,养起神来。

    “今天天气是挺好的……。”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温暖适意。

    芸卿今日不当值,便吩咐了小丫头芷儿打了热水来,洗洗头发。

    天气冷,头发并没有什么汗气,芷儿将皂角液混着茉莉花汁浇到头发上,她用手拨着水一点点顺着,也觉得香味怡人,好闻得很。

    “这个味道比上次那个蔷薇花的好,更清怡些,下次还用这个吧。”

    “是,这个茉莉花房里还存了一瓶,还可以用好几次呢。”

    芷儿帮着添水,嘴里也甜,“姑姑头发真好,跟缎子一样,挽髻都不用搀头发进去,其他姑姑都好多用假发呢。”

    “我不过是嫌那个重,再加上金啊玉啊地簪在发上,一天下来,脖子都要歪了。”

    芷儿笑着,拿起一块干棉布给她慢慢擦干,无奈头发厚,还是要垂着晾一会儿。

    芸卿又让换了一盆水洗了脸,清清爽爽地倚在榻上,拿起平日里打发时间的绣花绷子,琢磨起花样来。

    “姑姑,姑姑,三皇子又哭闹了,乳母让你去看看呢。”

    才下了几针,外面又有人来催,芸卿叹了口气,只得将活计放在一边,披了件衣服便赶了过去。

    虽说位子升上去了,可比以前还不得空闲,现在三皇子稍有一点儿不对劲儿,大家便指望着她来,生怕又把火烧到自己身上,芸卿也只能安慰自己在其位谋其事。

    “喔喔,不哭了喔,好乖乖,”乳母正抱着手脚乱动的皇子满屋子地乱走,看她一进屋,便忙急急地走了过来。

    “姑姑,赶紧想想法子吧,主子哭得嗓子都有点哑了。”

    她小心地接了过去,奇也奇了,那方才好像受了多大委屈的婴孩在她怀里只哼哼了两声,便不哭了。

    若不是看那小脸上还满是涕泪,芸卿真要怀疑他是在装哭了。

    “哎呀,我的小祖宗,可算是不哭了。”

    乳母长呼了一口气,见他挥着小手,执拗地扯住芸卿披散的头发,“啊”,“呜”地乱嚷,又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是饿了,热了牛乳他又不喝,还是你跟皇子投缘,这难为我满屋子乱转瞎哄。”

    芸卿看她的确冒出一额头汗,也垂下头看三皇子,那一双大眼睛正盯着她看呢,见她笑着,嘴里也胡乱吐着泡泡“咯咯”直笑,简直乖得让人想要给他一切想要的。

    “我先看着,你去喝盅茶歇歇吧,待会儿再在牛乳里加点蜜,免得皇子明天嗓子疼。”

    乳母笑着应了,转出殿去。

    “你去把灯蕊剪一剪,有些晃了,再把拨浪鼓拿过来给我。”

    吩咐了几个在殿内侍候的宫女,芸卿就抱着三皇子坐回榻上,他在怀里困久了,便支着芸卿膝头想爬上去。

    芸卿见他爬了一下,又软了下去,又扁着小嘴继续,那小模样着实讨人喜欢,眼里也盈满了笑,小心地护在他两边,免得跌下去。

    “一……咦……。”

    他爬了几下,见就是起不来,便窝在她身边,一脸不明白地抓起自己的脚,寝鞋上绣的是鱼吐珠,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上面。

    “真乖,”芸卿看见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头看她,眼里一点儿杂质都没有,便不禁触动了心事,那孩子也曾经是如此吧,只是没有生母照拂,又经历了那些大人也难以承受的事情,才会心思重成那样,几日没有去过问,也不知那后殿是个什么情形。

    想到这里,那心里便像有猫抓一样,软和的锦鼠垫子也坐不太住了。

    各自有命,自己都命不由己的,如何能陪他顾他。

    “呀……泥……妮妮……娘……。”

    三皇子胡乱叫着,可最后一声却格外清楚,一下子震醒了她,忙垂下头去看,他还满嘴叫“娘”,巴巴地抓着自己的衣袖,心里一下子慌了起来。

    抬眼看去,左右的宫女虽离得远,也不知有没有留意,这虽然孩童懵懂,一个不留神儿也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是呢,贵妃娘娘今天没过来呢,皇子想娘娘吧。”

    她轻咳了几声,又抱着哄了几句,没一会儿,乳母便过来抱三皇子去歇息,离了她的手,这才发现背上已是冷津津的一层汗了。

    “你先去睡吧,我睡不着,出去透透气。”

    将执灯笼的丫头打发去睡了,芸卿慢慢地在回廊间走着,今夜风不算大,她心里烦乱,也不觉得冷,随着性子走着,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走到了西院那边。

    “我……真是……,”她看着那黑洞洞的院落,不由想起迁走的那个孩子。

    “侍候的人应该还不敢做得太过吧……。”

    她喃喃自语,心里却也知道这宫里的人惯会的拜高踩低,恐怕只能如此指望,却不能奢望。

    看着夜空,月已移上中天,周围的云走得极快,好像风全都在高空刮,看来明天天色不会太好呢。

    她又往来时路跺了回去,头发在身后长长地垂着,一个宫人睡醒了出来起夜,远远看着,竟以为是幽魂夜行,连嗯哼也没一声,便吓昏了过去。

    这当然又有一则宫中逸闻闹出了。

    惠元殿。

    “什么?”

    皇后正拈着绢花的手指停了下来,头转向一旁的湘宜。

    “真有此事?”

    “可不是吗,桂祺的人告诉了她这件事,三皇子唤那个奴婢‘娘’呢。”

    “……呵……呵呵……。”

    皇后掩住口,绢子后面的脸都染上了绯红。

    “难不成换了血之后,这皇子是真的连娘都不认得了吗,”皇后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突然拍起手来,“……哎呀,本宫竟没想到呢?”

    湘宜不解地看向她。

    “没有什么比孩子亲别人不亲自己更让一个母亲痛苦的了,上次的事皇上也不知有没有疑心,暂时不可再出岔子,这生生失去孩子的苦,怡贵妃也该尝一尝。”

    “可是,……这不过是一次偶然吧。”

    “有一就有二,偶然多了便成必然。祖制规定,生母不能将皇子养在自己身边,这正好给了桂祺机会,你吩咐她,这件事一点儿风也不许露出去,让那天的宫女闭紧嘴巴。”

    “娘娘是怕怡贵妃对那丫头有所作为?”

    皇后将一枝海棠放在耳侧比了比,又不满意地放了下。

    “倒不是怕她沉不住气,只是她最近不是忙着给皇上挑选新人吗,本宫是怕有杂事扰了她的兴致。”

    湘宜忙含笑称是,“怡贵妃还以为自己手段多高明呢,还不是尽在娘娘掌握之中,连那人……。”

    皇后看了她一眼,湘宜忙住了嘴。

    “……别什么都宣之于口,本宫只要静静等着看好戏上台就是了。”

    “娘娘睿智。”

    湘宜将一枝芙蓉双手奉上,皇后接了过去再比了比,才满意地让她簪在鬓后。

    “若真能如此,那真是叫她比死了还难受,也能明白当日本宫有多心痛。”

    那铜镜里的人笑看着芙蓉红似泣血,仿佛已经看到了日后那样的情景,笑得更加开心了。“三皇子昨夜还有哭闹吗?”

    “前半夜闹了闹,后头才好了。”

    芸卿拿芷儿递上来的青盐净了口,又将帕子打湿擦了擦脸,看看镜子里,脸色并不太好,恐是因为半湿的头发沾了夜气,有些头疼。

    “姑姑还是上点妆吧,”芷儿看她盯着镜子怔怔的,便将一盒胭脂递了过去,“今天姑姑脸色有点懒,加点颜色人就精神了。”

    “也好……,”她舀了一点在手心,轻轻揉开了,再涂在脸上,看了看,“好像太红了。”

    “没有啊,是姑姑平时就不爱脂啊粉儿的,其他宫女哪个不比姑姑抹得多呢,”芷儿又把盒子小心搁回妆奁里,“而且这个是桃花粉,可以令人好颜色,擦多了也不碍的。”

    “你比我小,竟懂这么多,桃花粉?我记得宫中这月里该是没有的,这个……。”

    芷儿忙跪了下来,“是奴婢嫌宫里给发的都是加了铅粉的,所以拿自己存下来的桃花兑了米汁做了粉,奴婢擅作主张,请姑姑不要怪罪。”

    芸卿忙扶了她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在我这里久了就知道了,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况且你也是好心,那铅粉用久了损害肌理,而且也要顾忌到皇子,你做的是好事。”

    芷儿适才垮下来的脸才扬了起来,又抢着给她梳头,看她如此乐天,芸卿也喜欢,就由着她在头上鼓捣。

    “说起来,奴婢早上起来听屋里的人闲话,说后殿那位公子昨儿个从树上摔下来了。”

    “什么?”芸卿才挂了一只耳环,忙着转头,竟拉得耳肉生疼,“怎么下人没来报?”

    “她们说摔得不重,就给擦了擦药油了事,奴婢就是觉得她们太过分了,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血脉,怎么也得让太医来瞧一瞧啊。”

    被她说得芸卿一点儿心情也没有了,他再如何,也还未成人,这么一摔,哪有不难受的,想起那日宫人划在他手背的红印子,便有些坐不住了。

    “姑姑,您怎么啦?”

    “哦,没事,”芸卿将另一只耳环侧头挂上,“下人说没事,大概也没事吧,若珏公子出了岔子,她们怎么也脱不开干系的。”

    芷儿扁了扁嘴,“大事没有,那些细碎工夫也能折腾人呢。”

    “好了,说话要留神,”芸卿心事未定,也不耐烦她再火上浇油,“出去吧,待会儿晚了,又要被祺姑姑骂你了。”

    “喔,”芷儿见她有些恼了,忙福了一福,退了下去。

    “嘶,”忙着把脑后的头发束起来,一着急,几根头发就被扯了下来,看着缠在手指的断发,芸卿的眉深深地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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