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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夫人如往常一般，太医请完脉，她就用午膳，等宫人们将饭菜一道道摆上来，她每样略尝了一些，又喝了一碗海米鸡羹，放下了筷子。
月份已经满了八个月，她都不敢去瞧镜子中的自己，虽说服侍的人每每都劝她多进，她自己也听话，但与前三月比，心境也是大不一样了。
若说前面她还指望凭这个孩子升上凤台，现在她只能希望这个肚子能护着自己不必老死冷宫罢了。
“娘娘越来越不爱笑了。”
巧语的话让她扯动了一下嘴角，是呢，这宫里的人谁不会笑呢，她以前可是很爱笑的，有时是开心的，有时是违心的，有时是得意的，有时是失落的。她对着皇上笑多数不过是一种手段能够更得圣宠的武器，只是现在，笑没了欣赏的人，她是不必再假装了。而泪，却在不经意午夜梦回时，倾落枕边。
她的家人，她的将来，她不知道再过两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主子不要太伤心了，您看，这每日太医都是来请脉的，可见皇上还是在意主子的。”
是吗，她为什么没有办法相信呢，皇上又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过来瞧一眼，当真要等到产育为止吗。
突然，她深恨起这个肚子来，仿佛一切的厄运，都从怀这个孩子开始的。
“夫人，太医送了安胎药，请夫人服用。”
另一个服侍她的云桥端了一碗汤药过来，她正不耐烦，只挥了挥手。
“放着吧，等会儿再喝。”
“夫人，温度已经合适了，再不喝就冷掉了，为了您身子安康，还是喝了吧。”
她有些生气，都想骂这个云桥几句，谁不知道这个身子重要，话都到了嘴边儿了，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是不能出一点儿岔子的，只得动了动嘴，却是让她递过来。
“每日这些苦药，也不知道到底有用没用。”
干巴巴抱怨了一声，她闷闷地咽了下去，总觉得跟平时的比，今日格外地苦涩，巧语已经识做地递上了蜜饯，她含在嘴里，不多时，人就有些犯困了。
“累得很。”
“主子去躺一下吧，如今月份大了，的确更容易累的。”
“扶本宫起来吧。”
巧语搀了她站起身，代夫人才想说天怎么一下子就黑了，身子已经歪倒了下去，幸好巧语在一旁，可不就摔了。
“主子，主子……，”巧语吓得不行，忙吩咐云桥，“赶紧叫太医，肯定还没走呢。”
云桥没做声，转身去到门口，跟外面的人福了一福。
季永年点了点头，抬脚进了去，幸好这些事早已预备好了，否则今日惠妃那边就赶不上了。
“总管！？”
巧语好不容易扶住了代夫人，却看见季总管领着一些人进了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公公已经上来堵住了她的嘴，季永年一挥手，自有人去抬代夫人。
“云桥，把东西整理干净了，知道吗？”
“是，总管。”
他满意地笑了一下，留下一个手底下的人，自己忙紧着走了。
代夫人被运到早已安排好的地方，皇上为这一天，早命人在高元殿后殿一处小门外辟了一间密室，人就安置在那里。
夏太医早已准备好的催生药按时辰依次灌了进去，不多时，便有了反应。
代夫人有些恍然，还没搞清楚这阴暗之处是何地，肚子的绞痛已经夺去了她所有的注意力，两个面无表情的嬷嬷拨开了她的双腿，她有些明白这代表什么，脸上一下子被惧色占据。
屏风外，珏正听着里面的动静，脸上全是焦急，不过，不是为了里面这个女人的死活，而是那个将要出生的孩子，他要是有一个不妥，卿儿那边他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了。
“如何？”
一个嬷嬷走了出来，跟他行了礼，珏有些不耐烦，忙着催问。
“皇上放心，太医的药极为神效，如今胎位已经朝下，最多两个时辰，就会有信儿了。”
“两个时辰……嗯，还算不错。”
虽然现在每一刻都是无比的煎熬，季永年又去了卿儿那边，他不放心，皇后虽然看着，也不知卿儿的身体经不经受得起，光他听着里面女人的惨叫，心里都在不停地打鼓。
“皇……皇上。”
一会儿，季永年进了来，气喘吁吁地，见皇上猛地看着自己，又是不敢听的样子，忙报上信儿。
“娘娘生了，虽然脱力昏睡，但身体无碍。”
珏一下子稳了心，虽然他知道，他与卿儿的孩子福薄，连见见爹娘都不能够。
“皇上……，”季永年看他双眼通红，就知道他心痛，这样的选择也是不得已，都是命啊，“那边也已经安排好了，夏太医扎了针，让惠妃可以多睡一会儿，奴才也让人将孩子抱走了。”
“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公主呢，夏太医已经仔细看过了，应该是昨日就亡了的。”
珏默然地点了头，眼睛还是湿了。
“永年，替朕好好安葬吧，朕也无面目见她，给孩子在翠湖那里立个牌位，别让她魂魄无依。”
“奴才明白。”
珏握紧了拳头，“朕……朕对不起她，什么都给不了她。”
他转过身去，将眼泪抹了，就听到里面的女人惨痛异常的一声尖叫，然后是嬷嬷“生了，生了”的呼声，他呼了一口大气出来，婴孩已经发出“哇……哇……”的哭声。
“皇上，大喜了。”
季永年跪下道贺，珏的心情也是难以言表，见另一个嬷嬷抱了孩子出来，他只看了一眼，那孩子皱巴巴、红乎乎的，跟小猴儿一样，嬷嬷跪下，“恭喜皇上，是位小皇子呢。”
“永年，你把孩子送过去。”
珏搓了搓手，声音并没有多大欢欣，他的孩子才去了，他实在笑不出来。
“皇后知道怎么说，你快去吧。”
“是。”
吩咐嬷嬷们先出去，绕过屏风，血气还没散去，见代夫人满脸汗水，或者是泪水，看到他，眼睛就瞪大了，充满了以前没有的害怕。
“朕还是要谢谢你。”
一颗眼泪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代夫人用虚弱无力的手摸了摸已经瘪了下去的肚子，像是确认什么似地看向珏。
“是，这才是朕宠幸你的原因，你应该也听到了，卿儿的孩子一早就是知道保不住的，她的身体太弱，朕才出此下策。”
“皇上，你太狠心了，臣妾的孩子，孩子……。”
珏虽然不说此刻还理直气壮，但也没有什么愧疚，看着她怨毒的目光，他也沉下了脸去。
“朕狠，也是你们逼的，谁是始作俑者，别以为朕不知道之前谋害卿儿的事你也是有份儿的，朕当时不办了你，已经够仁慈了。”
代夫人止不住地全身颤抖起来，原来那时，皇上就已经计划好了，他要替那个女人报仇，一步一步地，自己，还有家人，都成了那个女人死去孩子的陪葬。
她不傻，自己今日也是逃不过。
“臣妾真是太傻了，太傻了……，”她突然疯了似地坐了起来，扯住珏的衣服，“臣妾自知一死，皇上，皇上是否可以放过臣妾父亲家人。”
珏知道当时皇后是怎么哄她的，但是事到如今，他却不想也不屑做那骗死人的假辞。
“你父亲一早就被赐死，他自己贪心，怨不得人，至于你其余亲族，只要你今日死了，朕会说你为生育皇嗣而死，虽然母子俱亡，也是为国有功，朕也会厚赐你家人的。”
代夫人虽早已存了这样的猜想，但事到如今听了，还是心如刀绞，父亲，你死得太冤了，女儿害了您，如今，女儿就要去陪您了。
她只有最后一个牵挂，珏明白，“至于那孩子，他会是卿儿的骨肉，朕对卿儿如何，你如今再清楚不过了，自然不会亏待他。”
代夫人终于点了点头，“臣妾的孩子，比臣妾有福气。”
她冷静地这么快，倒是超过珏的想象，话也说完了，他也要回去陪卿儿了。
“皇上。”
代夫人叫了她一声，珏转过头，见她撑在床边，脸上露出从未见过的狰狞之色。
“臣妾会死的，但是，臣妾会看着那孩子，他母亲今日受的，他日一定要你们百倍偿还。”
珏一向不信这些，但听着也是很不舒服，冷哼了一声，不再与这将死之人多费口舌，自己出去了。
“做事。”
门口等着的一个宫人，端着早已备好的几样，打开门进了去。
“啊！”
珏才走了两步，就听见里面一声惊叫，方才的那个太监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死了，死了……。”
“好好说话。”
珏心里也咯噔了一声，听他冒出一句，“代夫人撞死了。”
珏抬眼，看向那半掩的门，脸上难免阴云密布。
“收拾干净了，一点痕迹也不能留下。”
他倒真是小看这个女人了。
当夜，季永年立马将皇子降生的消息传于六宫，第二日，晓喻百官。
“夫惠妃芸氏，贤和淑惠，甚谨持躬，有益国本，特晋于贵妃，以奖其德。”
而另一个因早产而母子俱亡的夫人，在这样的喜事掩盖下，却不再被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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