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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永冻层 > 第42章 探 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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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探亲

    七四年五月的中旬。

    一辆内燃机列车在大兴安岭的山岭间行驶,徐志东和赵岩坐在车厢里。车窗外,群山、森林、河流、草甸、沼泽一一掠过,春意盎然,色彩斑斓,给人以一种粗犷蛮荒的原始美。赵岩的头倚靠在车窗前,凝眸远望,尽管这景色早已熟悉,但她还是目不转睛,恐怕失去了什么似的。

    徐志东坐在她身旁,和对座的两个东北青年聊天。这两个东北青年是森林警察,穿着绿色的制服,津津有味地谈他们骑马在深山里巡逻的经历和所见所闻,徐志东饶有兴趣地听着,不时跟他们聊上几句,对窗外的景色全不在意。列车一声长鸣,速度突地减慢了,赵岩可以看到最前面的内燃机车头,列车正在转弯,一节节车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形。

    “志东,你看,太阳沟到了!”赵岩推了推徐志东。

    徐志东朝车窗外望去,只见列车绕着山间的一个大坳地行驶,坳地里灌木丛生,野草繁茂,远处的山峦影影绰绰,使得这地方看上去特别开阔,阳光也特别充沛——太阳沟大概因此而得名的吧。

    “这地方我来过的。”徐志东不以为然的说。

    “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听你说起?”

    “就是上个月嘛,我和师傅崔快车到加格达奇去运一批物资,打从这里路过。其实,太阳沟只是个地名而已,除了一个小火车站和几栋铁路职工宿舍外,没有别的。”

    “噢——是的,我差点忘了。”赵岩突然想起上个月徐志东开车去加格达奇的那几天,自己正忙着陪周红梅打胎。

    列车过了太阳沟,离加格达奇还有一半的路程。林区的列车什么站都的停,徐志东和赵岩是上午八点多上的车,到达地区首府加格达奇时,已近傍晚时分了。

    两人一下车,就赶紧奔跑着换乘到哈尔滨的列车,两人上车后累的喘吁了好一阵子。

    列车驶出加格达奇后,两旁的山岭就变的少起来。夜幕降临时,列车已驶在了平原上。

    徐志东和赵岩在餐车车厢吃过晚饭,回到了座位。

    两人望着车窗外暮色中的东北平原,黑幽幽的一大片,看不到房屋和灯光。

    “这就是著名的松嫩平原——嫩江和松花江之间的平原,和三江平原一样,也叫北大荒。”徐志东对赵岩说。

    “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到,要是白天就好了。”

    “反正以前也见过,看不到也没关系。”徐志东把目光收回车厢,“北大荒有许多知青,有建设兵团、农场,还有插队落户的,他们说他们在绣地球。”

    “什么叫绣地球?”

    “这个你都不知道,还宣传干事呢,就是开荒耕地种粮,北大荒广阔无际,知青们往往干了一天的活,竟还不知道自己干到了什么地方。”

    “真有意思,他们是绣地球,那我们算什么呢?”

    “我们?”徐志东看看赵岩,他找不出恰当的词来回答她。

    赵岩想了想,说:“应该叫做给地球剃头吧!”

    “剃头?”

    “是啊,我们伐了这么多的原始森林,不是和剃头一样嘛。”

    徐志东只是笑笑,没说什么。他觉得赵岩的话有点道理,这几年来的大规模采伐,原始森林的数量确实减少了许多。

    列车在苍茫的松嫩平原上行进,那有节奏的“咣当”声就像一首无休止的催眠曲,使人昏昏欲睡。随着黑夜的深入,车厢里渐渐变的安静了,有许多乘客打起了瞌睡。突然,车厢的灯光熄灭了一半,徐志东看看手表——九点钟了,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闭起了眼睛。不一会,赵岩的脑袋耷拉在了他的肩膀上……

    晨曦微露时,列车缓缓驶进了省城哈尔滨。

    徐志东和赵岩走出火车站,把旅行袋寄存在了寄存处,又到签票处签了明天上午到大连的车票,两人决定在这座有“东方莫斯科”之称的城市里好好玩上一天。

    两人在火车站前的一个小饭馆吃了早点后,便沿着红军街向市中心的南岗走去。一路上,两人看了一个矗立在街心的苏军纪念塔,那是为二战时期苏联红军进入东北而建的。又观看街道两旁众多的俄罗斯式和欧式建筑,仿佛置身于异国他乡一般。在南岗,两人逛了著名的秋林商场和大直街,看到哈尔滨人买大杯的生啤酒喝,就像喝汽水一样,一仰脖就是一杯,感到非常惊讶。接近中午时,两人乘上老旧的有轨电车,更觉奇特有趣,“叮叮当当”地晃荡到了道里区的松花江边,在一家饭店里吃了哈尔滨人爱吃的灌肠和水饺,还喝了瓶啤酒,然后来到了斯大林公园的防洪纪念塔,松花江的景色展现在了他俩眼前。

    赵岩望着滔滔东去的江水,心潮起伏,忽地想起那首抗日战争时期唱遍全国的老歌:我的家住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九一八,九一八,正在那悲惨的日子里,离开了我的家乡……流浪,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赵岩感到自己也正和徐志东在“流浪”中,不过不是那种战争年代炮火连天中的流浪,而是和平环境中一种带着某种苦涩和浪漫的“流浪”,她感到很愉快。

    “我们到江对岸的太阳岛去看看,好吗?”徐志东兴致勃勃地说。

    “太阳岛?为什么叫它太阳岛?”

    “不知道。”徐志东摇摇头,想了想又说:“大概它和太阳沟一样,阳光特别充足的缘故吧;或许这岛呈圆形,像个太阳。”

    “你倒是很会解释的,”赵岩嫣然一笑,“但愿是这样。”

    “到了岛上不就知道了吗!”

    两人买了船票,乘游船来到了太阳岛。岛很大,与其说是个岛不如说是个江滨自然公园,有树林、草地和小湖,还有一些玲珑别致的西洋别墅。两人在岛上逛了一圈,感觉不到它的形状,但阳光的确很充沛,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很是惬意。靠江边有一座白色的二层楼饭店,饭店前有个摄影摊,于是两人就一起拍了张太阳岛留影照片。拍完照片,两人坐在饭店前的台阶上,眺望南岸的城市风光:沿江绿荫中突兀而出的楼房色彩斑斓,有尖顶、圆顶的,还有像洋葱头顶的,建筑风格就像一座欧洲城市,截然和南方城市不同。再看看江面上来回穿梭的船只,大多都很老旧,有货船、客船和游船。

    “赵岩,你知道为什么叫它哈尔滨吗?”徐志东问。

    “不知道。”赵岩摇摇头。

    “来自满语,晒鱼网的意思。”

    “哦?”

    “来大兴安岭前,曾看过一本书,了解了一些黑龙江省的地理和历史。”

    “难怪你知道。”赵岩瞥了他一眼。

    徐志东突然指着江心的一艘轮船说:“赵岩,你看那条船,还是十八世纪式样的呢!”

    赵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艘轮船的顶上有一个粗大的烟囱,烟囱冒着黑烟,船身两侧还有两只巨大的圆形涡轮桨,慢悠悠地旋转着推动轮船前进。这显然是艘古老的蒸汽机客轮,赵岩曾在她父亲的一本美国小说的插画中看到过类似的船,那种船是十九世纪时航行在美国的密西西比河上的,而现在在松花江上看到,她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应该说是十九世纪的。”赵岩纠正道。

    “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都差不多。”徐志东辩解着。

    “那差远了,尤其在西方,十八世纪还在进行工业革命,蒸汽机刚发明不久,到了十九世纪蒸汽机的应用才广泛起来。”

    “你好像看过很多书。”

    “看过一些,都是我父亲的书,可惜烧掉了很多,仅保留下少量的书。”

    游完了太阳岛,两人乘船回到南岸,在哈尔滨有名的中央大街逛了一会,又在不知名的街道里串来串去,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道外区。道外区有许多陈旧班驳的沙俄时期的房屋,有的马路还是用石块铺成的,让人感觉像是行走在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中的彼得堡。

    黄昏时,两人走到了道外区的一个旧码头边,夕阳正缓缓地从远处的地平线落下,满天的晚霞把松花江映的波光粼粼,景色十分壮观。两人坐在码头的石阶上,静静地眺望对岸广阔无垠的原野。

    “从这里一直向东北就是三江平原了。”徐志东指着向东北方向流去的江水说。

    “你怎么知道?”赵岩问。

    “根据地图嘛。松花江和牡丹江在依兰县汇合后,最后还是注入了黑龙江,这三条江冲击而成的平原就叫三江平原,是北大荒的主要组成部分。”

    “你好像对地理很感兴趣。”

    “是的。”徐志东说,“我曾幻想过当个旅行家,所以经常喜欢看看地图。”

    “当旅行家?我们不是已经跑到中国的最北端了吗,难道你想象徐霞客那样游遍中国不成!”

    “嘿嘿,徐霞客是当不成的,我们林场只能说接近最北端,还有知青比我们跑的更远的呢!”

    “你看见了吗?”

    “当然,我讲给你听。”

    “好哇。”

    “去年夏天我开车送汽车连张连长到新区去,他到新区的一个林场当副场长。回来经过离黑龙江江边不远的一个小村子时,我停下车,看了看地图,觉得此地离江边很近了,于是我就把车开进一片丛林中的小道,开着开着路中断了,我只好下车徒步,约莫十几分钟后,我终于看见了黑龙江,由于昨天晚上下了场大雨,江水波涛汹涌,非常壮观。”

    突然,传来鸣笛声,徐志东望去,那艘蒸汽机客轮已向不远处的码头靠岸。

    “后来怎么啦,快说!”赵岩饶有兴趣。

    “我坐在江边的草地上,望着对岸的苏联发呆,那边的景色和这边差不多。我心血来潮,从衣袋里掏出口琴,轻轻吹奏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吹完后刚起身要离开,几个正在边境巡逻的民兵吼叫着朝我奔过来,他们举起枪对着我,要我出示证件,我拿出介绍信,他们接过看了看,便询问我几句,知道我是知青后,态度立刻转变了,原来他们也是知青……”

    “他们怕你越江逃到苏联去吧。”赵岩瞅了他一眼道。

    “也许。珍宝岛一仗和林彪事件后边境上管的严多了,但也听说有知青越江跑到苏联去的。”

    “他们怎么处理你呢?”

    “没怎么处理,反而对我很友好,我还开车送他们到所在的屯子,他们请我吃江里打上来的鱼呢。”

    “哎,这个故事你怎么没跟我讲过?”

    “那时我很忙,忘了对你讲。嗨,这不是讲了吗!”

    “到现在才对我讲,以后有事可不许隐瞒哦,不然——”

    “不然什么?”

    “得了,不说了!”赵岩笑笑,捶了下他的肩。

    两人说笑一会,天渐渐黑了,于是两人就离开码头找了家饭店吃完晚饭,然后去找旅馆。找了几家旅馆都客满了,心灰意冷中两人走进道外区的一条小弄堂,幸好弄堂里有家小旅馆,就进去再碰碰运气。

    赵岩走到服务台前,说:“请问,还有房间吗?”

    服务员抬头看,冷冷地说:“只有一间了。”

    赵岩一看,是位胖大嫂,便说:“我们是两个人。”

    “两个人?还有谁——”

    “是他。”赵岩指指站在门口的徐志东。

    “你们是两口子?”

    “不是。”

    “哪咋整。”胖大嫂摘掉眼镜说,“没有结婚证男女不能同住一个房间的。”

    赵岩尴尬的朝徐志东看。又对胖大嫂说:“我们有介绍信。”

    “有介绍信也不行。”胖大嫂想了想,又问:“你们从哪儿来?”

    “大兴安岭。”

    “哦,够远的了,是知青?”

    “是的,明天上午赶火车去大连,然后乘轮船到上海,我们已经找过好几家旅馆,求求你了。”

    “这样吧,把介绍信给我。”胖大嫂语气变得婉转。

    赵岩从挎包里掏出两张林场介绍信,递给胖大嫂。

    胖大嫂带上眼镜看了看,说:“看你两怪可怜的,这时辰找旅馆确实难找,嗨——”她叹口气,接着说:“这个房间正好两张床,给你们两个,可不许乱来哟!”

    “哪会呢——”赵岩说着,又看看徐志东,问:“怎样,同意吗?”

    徐志东跨进房间,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赵岩微微一笑,于是,两人办完了手续,从胖大嫂手中接过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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