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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卿城 > 第74章 76.临安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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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无边无际的黑,临安城与明城对峙了将近三天三夜,自夏侯曦连夜赶到临安起,明城里的段慕和卿泓便一直按兵不动,直到三日前,段慕朝着临安发动了一场小规模的偷袭,夏侯曦轻描淡写的将这场偷袭化解,更是加重了临安守城的兵力。

    明城城楼,卿泓淡漠的看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棋局,静静的沉思着,对面的段慕显然没卿泓这么淡定,他一张俊俏的脸因为兴奋微微泛红,他左拳重重的打向另一边的手掌,大笑道:“快哉快哉!卿兄,你看,若本太子一鼓作气攻破临安,那么整个东夏江山便是本太子囊中之物!”卿泓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淡淡的说道:“临安城,你攻不破。”段慕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本太子明白你的顾虑,夏侯曦此人能够坐上东夏皇位,定是有他的本事,三日前我派一队将士前去探探夏侯曦的底,虽是折损兵士许多,到底是探了个实底,不过尔尔。夏侯曦这些年坐在那江山之上,穷极奢靡,面对那些金马玉堂,难免心性软了许多。”

    卿泓随手将一粒黑子放在棋盘中,瞬间便堵死了段慕白子的活路,漫不经心的说道:“你那些探子传来的消息你还是少信为妙,夏侯曦此人绝不穷极奢靡,虽不是特别节俭,却也中规中矩,治理皇室么,中规中矩才是长久的方法,他极擅权谋,正是看透这一点,表现出来的才会让你以为他心性软弱了,这样一个将利爪隐藏起来的对手,是最可怕的,若你仅仅这样便对他极是轻视,我想你应该尽早回你的西凉。”

    段慕面对卿泓这毫不留情的话也不恼怒,他沉吟一阵,说道:“你说的极为有道理,夏侯曦此人的确不简单,但,本太子不是有了你这么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军师么,这对我西凉将士来说更是如虎添翼,正是有你的帮助,本太子才会势如破竹,深入东夏腹地,当年的突厥可也只是才在东夏边境小小的骚扰了一下呢。”

    卿泓微微一笑,对段慕的话不置可否,他敲了敲棋盘,示意段慕该落子了,段慕这才从看向棋盘,良久苦笑道:“本太子输了,每次下棋本太子都输给你,棋艺不精啊。”卿泓慢慢的捡起棋盘上的黑白子,“你是心不在焉。”段慕点头:“本太子的确心不在焉,大敌当前,又是这样的对手,本太子的眼睛看的更多的是战场上这局棋,本太子为了这局棋付出的太多了。”卿泓勾起一个极淡的笑意,黑白子不一会便整整齐齐的装满了棋盒,他起身,看向不远处的临安,临安显赫华美,可是经过这半个多月的战火,整座城变得阴郁,颓废,在夜色笼罩之下,更像一只狰狞的巨兽,脱去了它华美的装饰,露出里面最可怖的獠牙。

    卿泓看了一会,天上一颗星子忽然闪烁了一下,他笑道:“你猜,夏侯曦手上有多少兵力?”段慕与他并排看向暮色下的临安城,他的眼里闪烁着疯狂的野心,缓缓嗜血一笑:“算上之前折掉的五万,以及前不久偷袭死去的一万多将士,大概十来万吧。”他偏头看向卿泓:“你担心兵力?”他顿了顿,极骄傲的笑道:“放心,我从月氏借的十万大军还在后方囤积,我手上还有十万的兵力,兵力不在话下,硬碰硬绝对能在三日后凌晨破开临安!”卿泓微微一笑:“历史上有许多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太子不会不知道吧。”段慕噎了噎,“卿兄,你太过长他人气势了,临安与明城相差不了多远,纵有阴谋诡计,也施展不出吧,如今见的是明刀明枪,纵是他人日后说本太子以多欺少,本太子也不在乎,千秋身后名,终究是要他人看法,本太子看得是今朝!”

    卿泓面无表情的点头:“临安城,通往帝都,太子,兵贵神速,三日后凌晨,我愿领兵十万一举攻破临安城!”

    夜色深沉,夏侯曦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飞鸽传信,面上神情冷怒不定,半响,帘帐被掀开,谢子玉一身银色铠甲冷酷森严的走了进来:“陛下,明城貌似有异动,我们是否按照原计划进行?”夏侯曦布满血丝的眼缓缓看向他,几乎是从牙缝里跳出几个字:“当然!”烛火不安的跳跃着,谢子玉安静的站在下首,自从黄昏时刻夏侯曦便进入主帐直到如今夜深也不曾出来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夏侯曦自从来到临安,便是面对前几天突然的偷袭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难道,帝都有变?

    烛火爆炸噼啪响起,夏侯曦冷硬的说道:“西凉太猖狂了,总要给他们一点教训的,孤本想等着他们来攻,看来是等不到了,既然如此,不如我方先出兵吧,时间拖得久了,总是不好的,孤,现在很想杀人呢。”这么嗜血的话一经说出,主帐内突然刮过一阵阴冷的风,纵使狠毒如谢子玉,也不禁深深打了个寒颤,他应声而去,帘帐掀起时外面肆意的风雪刮进这个暖和的帐篷,吹得案几上一盏油灯上摇摇欲坠的火光突然就熄灭了,主帐里一片寂静,夏侯曦从怀中掏出一块碧绿色的玉佩,玉佩上有一条深深的痕迹,是那年他阻止卿城自尽时情急之下丢出的玉佩。

    她送他的,唯一的东西。

    事后他命人将这块断了的玉佩补了起来,可是再怎么补,这块玉佩都留下了浅淡的痕迹,就像他对她的情,她说她很早之前就很仰慕他,可是她又怎么知道,在更早更早的以前,他也曾见过她,那个时候她才五岁,他十二岁,因为犯了错,被父亲赶出了门,冰天雪地,他不过一件黑衫,他冻的瑟瑟发抖,几欲死掉,在那样绝望的时刻她出现了。

    当年的小女孩粉雕玉琢,一双眼睛好看的像天上的星子,嘴唇红润水嫩像一块可口的玫瑰花糕,那时候他就在想,便是自己最可爱的妹妹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小女孩的,小女孩惊奇的看了他两眼,软糯糯的声音融化了心上的冰雪:“咦,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点不冷么?”她偏了偏头,他转过脸明显不想理这个小女孩,小女孩却扯住他的脸往一边咧开:“你的脸好冰啊。”他猝不及防,兼之防范甚深,他狠狠的推开了她,嫌恶的看了她一眼,他讨厌有人碰他,还是不认识的人,小女孩重重的摔在青石板上,扁扁嘴就要哭出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忍住了,她拍拍身上的衣服,脱下自己名贵的狐裘上前几步踮起脚披在了他的身上,刚一披上她就退的老远似乎害怕他再次推她,他当时着实愣了愣,从来父亲便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可是今天他突然发现父亲有的时候说的话也不是全对的,那件小小的狐裘,不过才到他的膝盖,披在他身上却让他感觉到无比的温暖,不只是身体,还有心脏,狐裘裹住的是他的心。

    小女孩抽了抽鼻子哑着声音道:“我不与你计较,你定是生病了才会这样。”她从怀里掏出几个碎银子:“这些全给你,你拿去治病吧。”这时,远方传来清朗嘹亮的呼叫声,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公子一脸宠溺无奈的出现在了面前,那小女孩看到他瑟缩了一会儿,嘟起嘴道:“大哥哥。”公子笑着将她抱起,“这么冷的天,还到处乱跑,娘亲都找不到你了,多着急。”小女孩撅了噘嘴,“城城是看这里有个可怜的小哥哥,天这么冷,他穿的这么少,才跑过来的。”公子这才将目光看向他,打量的眼神中没有了面对小女孩的宠溺,而是一种无情的审视,他很不喜欢这种目光,他将小女孩递给他的银子丢在了两人的面前,倔强的跑了,身后还有着小女孩软糯的呼唤声,小哥哥,小哥哥。

    那年,他回到家中,将那件温暖的狐裘给锁在了箱子的最底层,他再也没有取出过,箱子里面,锁的不是狐裘,是他的心。

    夏侯曦骤然从回忆中醒过来,夜,越发的深了,他微微的笑了,捏紧那块玉佩,城城,为什么你总是不能安安心心的待在我的身边呢。

    优雅漂亮的下巴缓缓滑下一滴泪水,片刻,消失不见。

    十二月三十,天阴,隐有大雪迹象,明城与临安在将近六天的对峙下,终于开始了真正的交锋,双方近一日一夜,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一月一日即将破晓之际,夏侯曦一身银黑色盔甲一马当先出了临安,同时,明城城门一人一骑缓缓而出,所有的将士们在这一刻都停止了手边的杀戮,看向缓缓朝对方走去的两人,像是一条无法预测的生命之线,喧闹了一日一夜的战场在这一刻变得寂静,肃杀。

    两人都在离双方十步远的地方停下了,卿泓缓缓的笑了:“没想到我的对手是你,快哉,或许今日我便能一血我卿氏的仇恨!”

    夏侯曦冷肃的开口:“你太过执迷不悟,孤,给过你机会!”卿泓哈哈大笑,白色的披风在狂风的肆虐下缭乱而悲戚,他一柄银枪直指夏侯曦:“你这竖子!杀我卿氏全族,我今日必定立下血誓,杀不了你,我亦不生!”夏侯曦冷冷一笑,废话不说,纵马上前,一柄冷剑直刺卿泓的眉心,卿泓夺过,反手便是一枪,夏侯曦堪堪躲过,不过转眼,两人便过了几招。

    谢子玉第一次面对战场如此紧张,战场之上数十万人,均屏息此刻,目不转睛的看着战场上厮杀的两人,那一刻,几乎都快看不到两人的身影,只于那黑色和白色在战场之上盘旋,而就在这一刻,谢子玉清楚的看到夏侯曦的发冠被卿泓给挑到,黑发瞬间妖冶的散乱在空中,风吹起,夏侯曦的脸庞犹如地狱罗刹,极美,极狠。

    几乎是同时,谢子玉一直扬在半空的旗帜终于狠狠的挥动,对面一直观察这边的段慕也顿时下了手令,两军战争顷刻之间迸发,嘶喊声不绝于耳,战场上越来越多的鲜血,越来越多的人,当段慕终于发觉不对的时候,他瞠目欲裂,怒吼:“收兵,收兵!有埋伏!”可惜,谁也顾不上这个军令了,这场战役,注定了结局。

    段慕绝望的看着战场之上涌现的越来越多的人,那些都是属于东夏的将士,明明之前查探的不是这样的,这么多的兵士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为什么会凭空多出这么多的兵力,有条有稳,是精兵!

    是夏侯曦的精兵!

    段慕绝望的看着战场,这场战役他将数十万的兵力都放下去了,本打算一举攻破临安,可是没有想到却成为了夏侯曦这只老虎口中的盘中之餐,不可以,不可以,这是个阴谋,一个惊天的阴谋!

    什么明城,什么寻城,都是夏侯曦用来诱敌深入的计谋,一网打尽,好个夏侯曦!段慕心绪翻涌,喉头喷出一口鲜血,十年筹备,一朝之间化为乌有,夏侯曦,你好狠!

    本与夏侯曦厮杀的卿泓也发现了不对,战场上,涌现了几乎差不多二十万的兵力,而且全部是精兵!他恍然大势已去,冷笑一声,欲与夏侯曦同归于尽,夏侯曦满头散乱的黑发,妖冶的眉眼在那一刻夺得天地间所有的光华,卿泓突然明白,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会喜欢上他,这个男人的确有让人惊叹的本领。

    夏侯曦不知从何时抓住了一张深黑色的弓箭,抽箭搭弓不过片刻功夫,那森冷的箭尖便对准了他。

    他死在夏侯曦那一箭上,箭尖正中他的眉心,银白色的长枪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沉着的声响,那一刻似乎听到了妹妹的呼喊,哥哥,今年过年,若是能看到雪就好了,我看话本子里说,只要两个相爱的人站在雪地里看雪,就能一起白头,不知道亲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那一年,终究没能看到雪,他为了逃避自己心中的情感,去了四季如春的宜郡。

    城儿,哥哥想与你白头。

    城儿,哥哥真的很爱你。

    城儿,哥哥不能没有你。

    即使这段感情永无天日,即使这段感情,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卿泓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呢喃着:“城儿…”

    夏侯曦冰冷的看着卿泓落下白马,战场上段慕的兵力逐渐被控制,这场胜利,毫无悬念,他冷笑抬眼,却在那一刻,心脏骤停,临安城墙十丈,高于百尺,此时此刻却站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女子,白衣似雪,黑发如墨,是他一生的眷恋。

    谢子玉同样看到了城墙上的那个人,因为太高,从下面看,只看得到一点虚幻的影子,却又是那么的真实,他的心脏猛然收缩,上面站着的是,东夏皇帝最为宠爱的妃子,卿城。

    我从来没有站的这么高看风景,远方的山峦像一条条温婉的眉线,譬如一个闺中美人最精致的一面,想来江山天下,引众英雄折腰,不是没有道理的,风吹起发丝,我感到了一丝自在。

    那一天,月宫里,我拿着薛盈盈塞给我的纸条细看了许久,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一束阳光射进来的时候,我蓦然看到那张纸条上的字,是用针孔一点点扎出来的字,阳光之下,才能看的清楚,上面只有两个字,救我。

    薛盈盈说救她,却没说为什么救她,我疑惑,却也猜出些名堂,定是哥哥有了动作,只可惜,这张纸条她给了我,而我并不会呈给夏侯曦,我猜得出她有多么的绝望,可我依旧无情的对待,人生如此,既然哥哥想做,我又何必拦着他,这本就是一段残缺的人生啊。

    今日,十丈城墙之上,我眼睁睁的看着我最爱的人杀死了我最后一位亲人,利箭穿眉,穿的亦是我的心。

    昔日听说书人说,满城飞花乃是世间奇景,只在天有异象的时候出现,我很想见见满城飞花,可惜终是见不到了,天空上有柔软的云,触手可及,洁白的,柔软的,天空下有鲜红的血,冰冷的,僵硬的。

    满城枯骨,天道仁慈,终不过梦一场。

    夏侯曦,你的江山,终是染了我的鲜血。

    夏侯曦飞快的朝城墙处而去,骏马发挥到极速,却终是赶不上那个人的身影。

    纤弱的身影跳下城墙的时候,他几乎是怒吼出声:“不!”眼泪和痛苦,彷徨与孤寂,在那一刻得到了永恒的宣泄,永恒的冻结,所有看到的听到的,都看不见了,唯有那道白色的身影在视线中在风中快速的跌下,犹如一只折了翅膀的蝶,看不到尽头,看不到终点。

    晚了,晚了,终究是晚了,他离她还有十步,仅仅十步,他就可以抱住她,就像那日她从月宫悬梁上跳下,他抱住了她,可是这一次,他迟了十步。

    他眼睁睁的看着深爱的女子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在他的面前,十丈城墙那么那么高,却挡不住她。

    白色的衣,黑色的发,红色的血。

    无穷无尽的血蜿蜒在这一方天地,我挣扎着在这冰冷的地上喘息着,眼睛里是血,手上也是血,满天满地的血,似乎有冰凉的物事落在我的脸上,我想扯出一个笑,却扯不出来,冰冷的檀香笼罩着我,似乎有朦胧的声音,我听不见了,也看不见了,支离破碎,不过如此。

    我似乎看到了满城的飞花向我涌来,尽头处是一张温和的脸,眉目英俊,画着隔世的温柔。

    临安一战,极其惨烈,西凉十万大军被尽数歼灭,西凉太子段慕于混乱中叛逃被安成大将军谢子玉擒获,东夏大胜!

    这是多年后,史书对于临安一战的描述,寥寥几字,说不尽的心酸。

    但是参与了那场战场的将士们却永远不能够忘记那一天,一个女子从临安十丈城墙之上跳了下来,如一只白色的大鸟,绝望,凄惨。

    他们的帝王疯了一般的骑着马从战场另一边冲向临安城墙,却终究迟了十步,女子死在了帝王的面前,无声无息,那一方天地,染尽了鲜血,他们的帝王面无表情的用手指触碰了女子的脸颊,继而将她轻柔的抱住,失声痛哭。

    天地间,回荡的都是帝王的哭声,临安城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一片一片,融化在那鲜红的血液里,犹如血液里盛开的花。

    而他们的帝王黑如泼墨的发,在大雪纷飞的天地里,一寸寸的变白,黑衣白发,白衣红血,是极致爱恨里开出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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