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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慎行双手操在宽大的衣袖中，挥手让周围的人退下，说道：
“庭和二十余年未回书院，随为师去后山走一走吧。”
“是！”书院众人和宗庭和再次拱手下拜。
其余人很快散去。
只有宗庭和搀扶着骆慎行的手往书院的后山走去。
江南气候宜人。
即便是在寒冬腊月，海云山中依然一片生机盎然之象。
山间清风徐徐，刮得树枝摇曳，沙沙作响。
穿行在其间，让人心旷神怡。
骆慎行脚步矫健，登山如履平地，比七十余岁的宗庭和走得还要稳健。
骆慎行看到宗庭和的额头渗出汗珠，脚步变得沉重，便走进一座凉亭中，说道：
“庭和，你老了！
当初为师把你送入神都，不让你留在山中参悟大道，你心中可有责怪为师？”
“老师，学生岂敢！”宗庭和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说道：
“学生知道自己的资质平庸，即便留在山中也与大道无缘。
岂敢责怪老师！”
骆慎行轻轻点头：
“你能如此想，为师甚感欣慰。
你在神都的事我也听说了。
皇帝性情大变，突然对我书院动手，错不在你。
只是可惜了书院两代人的谋划，功亏一篑。”
“……”
宗庭和又想要请罪，刚刚下拜就被骆慎行抬手阻止，说道：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
哪有只胜不败的道理。
你也不必介怀，只是……你不该把宗泞那丫头留在神都。
她的性子太柔，不适合参与到血雨腥风之中。”
宗庭和扶着骆慎行坐在石凳上，垂手恭敬地站立在一旁，苦笑着说道：
“身为宗家的子女，这是她的宿命，逃不掉的。
让她入宫见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于她日后的修行有利。
老师，请过目。”
宗庭和不愿再提起女儿，把刚刚接到的夜莺传书递到骆慎行的面前，说道：
“皇帝在七日之乱前后的表现太过反常。
学生当时就猜测，想要对付书院的不是皇帝，而是另有其人。
老师，这是孔师妹和小女从宫里传来的。
如果真是这个人，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赵?！”
骆慎行看到纸条上的名字，同样神色变得凝重，喃喃自语地说道：
“他竟然没死！”
宗庭和把纸条撕毁，说道：
“老师，如果赵?没死，他必然对凤林书院恨之入骨。
想方设法对付书院也就不足为奇了。
如今看来先帝驾崩也有蹊跷啊！
先帝对我等读书人甚是尊崇，将治国之权尽数下放于中书省，想要对付书院，先帝是一大阻碍！”
宗庭和想到先帝，面色悲怆。
他是太子太傅，先帝的老师。
先帝十几岁就跟在宗庭和的身边读书。
是宗庭和一手培养起来的皇帝。
两人是感情很深。
先帝的突然驾崩对宗庭和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宗庭和抹掉眼角的泪水，调整心情继续说道：
“先帝正值精壮之年，虽从小体弱，但是无不良癖好，此番病情来得甚是凶猛。
从发病到驾崩只短短几个月时间。
当时学生就有所怀疑，可惜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也是此人谋害了先帝！”
“哎！”
骆慎行轻叹一声，说道：
“说起来此事也是为师的一个心结。
二十多年前，为师入京的时候受太上皇秘密召见，见到被关在暗室的这位先帝胞弟赵?。
那个时候他应该只有十来岁吧。
虽然生为人身，却与野兽无异，更身患离奇怪病，不能行于日光之下，否则如烈火焚身般难受，须得每日生饮鲜血，才能缓解痛苦。”
骆慎行身为文坛宗师，此时想起第一次见到赵?的场景依然极为震撼，继续说道：
“太上皇问为师，皇室诞下此异子，是否上天对大明的警示。
让为师观此异子，若为大明之祸，即便是背上虎毒食子的骂名也要将他扼杀。
恰在这时，此异子转过头来，其状如狼顾一般，身体蹲在地上纹丝不动，赤红的双眼转到脑后，死死地盯着为师。
为师大惊，便对太上皇说了‘狼顾之相’四字。
也正是因此四字，让太上皇动了杀心！”
宗庭和是骆慎行最得意的门生。
离开皇宫后只将此事告诉给了当时已在中书省为官的宗庭和一人知晓。
宗庭和知道有“赵?”这个人。
因此他在拿到夜莺传递来的消息后才会如此大吃一惊。
马上第一时间回到凤林书院，将情况告知骆慎行。
宗庭和皱褶眉头，说道：
“据学生所知，赵?确实在老师离开神都后不久就死了。
被葬在了城外的一处乱坟岗。
没想到他竟然没死！
此番在神都兴风作浪，肯定是为报当年之仇！
老师，神都有此人必定大乱！
我们……”
“庭和，既然回来了就安享晚年吧！”骆慎行似乎不想让宗庭和插手此事，说道：
“你也算是当代大儒。
闲来无事就来书院教授学生。
其他事情就莫要再操心了。
为师已经派人赶往神都，他们会亲手了结此事！”
“学生谨遵老师之命！”
宗庭和拱手徐徐下拜，低着头，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表情。
骆慎行没有明说，话里的意思却很清楚。
宗庭和虽然让凤林书院在朝中的势力达到顶峰，但是也御下不严，手底下滋生出太多的蛀虫和败类。
就连宗庭和自己家门也传出丑闻。
正因为如此，才让皇帝轻而易举地瓦解了凤林党在朝中建立起来的优势。
让天下对相权独大产生了怀疑。
必须得有人为此负责。
宗庭和即便名望再高，凤林书院也不会再启用他。
他被骆慎行彻底放弃了！
读书人就是矫情，连治罪都是如此转弯抹角，话里没有一句责备之词，但是句句透着怪罪之意。
如果领悟能力差点，还以为骆慎行是体恤宗庭和年迈呢！
在这一刻宗庭和终于意识到他已经老了。
胸中一口气泄出，瞬间变得苍老了几分。
再也没有了身居高位俯瞰天下的气势，变得跟一个普通的古稀老人别无二致。
骆慎行走出凉亭，转头见宗庭和呆立着没有跟过来，说道：
“还有一事，康宁那孩子也去了神都。
你可传信于宗泞，让她莫要与康宁见面。
我担心康宁一时冲动，做出傻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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