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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平帝拿起放在最上位的卷子打开看了看。
“嗯。”放下。
再拿起第二份，打开，这次则是轻轻击掌，再次放下。
第三份，刚一展开，泰平帝就笑了，细细读完，没做任何评价，只抬头问主考官们：“为何如此定夺？”
张相也是很有意思的人，他面对泰平帝也不像其他大臣那么紧张，而是笑着回复道：“第一位才子，蚌病成珠，半生潦倒，妻卖藕圆子掘井，只在此一搏。第二位才子，名门世家，家学渊源，更得名师，无不上佳。这第三位嘛，年少得志，五载沉浮，胸有丘壑，最重要的是少年英俊，可做探花郎。”
“哈哈哈。”泰平帝大笑，又问另一主考大理寺少卿王明亮：“你怎么看？”
王明亮垂眸望着地面，恭恭敬敬地道：“微臣只从文章观。第一位才子赴考多次，年近花甲却仍旧志向不改，一心忠君报国，文章字字泣血，照得一片丹心。第二位才子观其文章，满心抱负、心思端正，又正值青年，正是能为陛下效劳之时。而第三位，文章出奇，剑走偏锋，倒是符合了这位才子的少年心性。”
其他主考和副考都低着头，两位主考正在搏斗，他们都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才好。
别看两人说话似乎不偏不倚，只道出事实，但每个字都暗藏机锋，弹出就可以伤人。
泰平帝问完这两人，也没再问其他人，而是笑着说道：“看来你们对第二名榜眼的看法倒是颇为一致，朕观其文章也不错，当得榜眼。”
榜眼就这么定下，再无更改。
副考中有一人露出喜色，不过他低着头，隐藏得很好。虽然他们更想要主家儿郎能中状元，但榜眼也不差，一个翰林院编修肯定跑不了。
泰平帝拿起第一位的卷子轻轻丢到其他卷子当中，不轻不重地说道：“中举后即可谋官，就算等不得，以举人之功名在家乡谋个小吏也使得，哪怕教书育人，又何苦累及家人，更使妻与子操持贱业。全家只供他一个？连自己家人都顾不上的人，又安能使朕的子民安居乐业。”
泰平帝还有更犀利的话语没说出口，不过是看在其举荐者的份上，给他们留点余地，以免自己说得太狠，那半老头儿连个同进士都谋不到。
“陛下圣明！”众臣躬身。
“至于此子……”泰平帝再次展开第三名才子的卷子，轻笑：“剑走偏锋，倒也说得不错。虽年轻了些，缺些磨练，不过也正好让他做些实事，即可有磨练之效果，也可以让他施展自身才学。”
众臣屏息，见皇帝说了半晌也没说出对这份卷子主人的名次安排，都有点急。
“张相，”
“臣在。”张永俞躬身。
内阁六大臣，没有丞相的官职却被称为相，就跟皇帝们对六人的叫法有莫大关系。听听，连皇帝自己都习惯叫六人为某相。
“朕记得朱载物的庶二子是你当年的得意学生？那朱家庶二子现在哪里？”
张永俞震惊，不掩惊讶地抬头望向泰平帝。
泰平帝对自己造成的效果很满意。
张永俞躬身：“启奏陛下，朱载物的庶次子名朱翰星，废字，腿瘸后便被送回乡下主宅打理朱家庄户事宜。”
说完，又小小拍了一个龙屁：“陛下好记性！”
泰平帝心中笑得愉快，时隔那么多年，又是一个连会试都没参加的小人物，他哪可能记得那么清楚。只是朱二在会试策论中略微提及二叔两字，说他正在主持庄子上的抗旱事宜，而且精通格物致知之术，比如其翻新了古时水车，汲水效果很好等等。
他让人去调查朱二策论中所写是否属实，自然也就顺便又查了查朱二的二叔，结果查出意外之喜，那朱翰星竟然是他倚重的内阁丞相之一张相曾经的心爱弟子。
据说张永俞因为这个弟子被废，和朱家的关系彻底破裂，在朝堂上经常针对朱家两父子。朱翰文作为御史在朝堂上那么安静，其中多少也有被张永俞怼过几次，还都怼输的缘故。
联想到张永俞和朱翰星的关系，再联想一下朱二消失的那五年，泰平帝如果还看不出张永俞对朱二的偏心，那他这个皇帝早被人架空。
“乡下主宅？朱家二郎朱致远也是被送回了那里吧？朕之前还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能教出如此弟子，如果是张相你的弟子亲手调教出来的，那也就不奇怪了。对了，朕还记得，你另一个得意门生如今就在徐县所属的禹州当知州？”
好嘛，朱二隐藏的秘密老底都给挖光了。
张永俞一脸震惊，似乎毫不知情。当下一抱拳，堂堂正正地说道：“回禀陛下，老臣确实不知那朱家二郎和老臣两个学生的关系。”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泰平帝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张永俞苦笑：“刚刚。”
大理寺少卿王明亮似乎要开口，泰平帝横过去一眼，自顾道：“你连自己的得意弟子落到那种落魄境界也没插手朱家家务事，自然也不会为一个从没联系过的徒孙而犯下欺君之罪。”
张永俞当场撩袍跪下，郑重发誓：“老臣以自身一切发誓，此次科考，绝无半分私心！”
但心中，张永俞却在吞苦水。得意弟子落到那种地步，他撕了朱老狗的心都有，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可是他那个弟子瘸腿后却失了志向，更在娶了那泼辣女人后，认定他命该如此，竟比老和尚还要心如死灰，任别人怎么拉扯都只管往下堕落。
要不是后来他另一个弟子苏林，也就是现在的禹州知州写信告诉他，说朱翰星收了一个弟子，其弟子资质绝佳，朱翰星把一颗心都扑到了这个弟子身上，对其期望深重，生活也因为这个弟子而变得再度有活气起来，他真是要被这个弟子的软弱给气死。
只不过苏林似乎有什么想法，之后写信再也没有提到那个朱翰星弟子。现在想来，苏林似乎是怕他在京城漏了口风，让朱家人知道朱二在禹州参加乡试一事？
朱二籍贯上写着禹州乡试举子，初看毫无疑问，但张永俞这样的人精，如果他怀疑了，必然就能看出其中猫腻。
张永俞脑中念头转得飞快，他能在五十不到就进入内阁，刚过五十就坐稳六相的位子，六相排名也能排到第二位，脑子的反应能力绝对是万中无一。
“陛下，会试题目等都是短期内定下，尤其策论题，还是陛下亲自指定。从老臣等人知晓，到会试开考，中间不过两日。可朱小二和老臣那个孽徒在朱家老宅乡下庄子里做的事情却已经持续有两三年之久。老臣不敢说没有私心，但此次会试，老臣……”
“好了好了，不用再发誓，朕清楚得很。这次选出来的才子都不错，从前五名，除状元和榜眼外，选个最年轻的做探花，其他你们就自己定吧。”
泰平帝随手抓起朱二那份卷子丢在确定榜眼的卷子上，回去吃药了……咳，是服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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