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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问斩的这天，天空阴暗，古城长安的冷风呜呜哭泣，吹起枯黄的落叶。
长安城里的百姓听说一位叫做辩机的僧人，与皇帝的女儿私通，今日被处斩，异常兴奋。这是桃色事件，多刺激啊，百姓们怀着探奇猎艳的心理，奔赴长安城西的刑场。
一大清早，刑场上就挤满了人，百姓们在议论着，在等待僧人辩机被押赴刑场，上午八时，马蹄声响起，一辆囚车行驶过来，囚车的木笼子里关着辩机。
辩机穿着单薄的灰袍，双手被木枷锁住，他的脸面一片惨白，一双眼睛空洞而寂寞，凝视着低沉失落的苍天，也凝视着阴暗痛苦的大地。
人群看见他的囚车驰进刑场，如排山倒海般地涌向囚车，喧哗声起：“偷色的和尚，偷到了皇帝的公主，艳福不浅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死也值得，死前在阳间偷，死后在阴间偷，偷完了这家，偷尽了那家，只偷得水尽鹅飞罢！”
辩机听到人群的种种议论，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报应，理所当然，不怕死，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他希望在死前看见高阳公主出现。
然而高阳公主并没有出现，他一阵失望了，一阵轻叹，随着囚车驰上刑场，囚车的门打开，他戴着木枷，走出囚车，拖着僵硬的步履，走到监斩台下。
李世民穿着龙袍，坐在刑场中心的监斩台上，玄奘早早来了，坐在李世民的身边。
刑场上人山人海，人声鼎沸，纷纷叫喊：“可以行刑了，快快快，杀杀杀。”
李世民望着辩机，说：“辩机，朕答应过你师傅，在你临死前，给你一次讲经论法的机会，使你的才名得以传之久远，保留你最后一笔精神遗产，你准备好了没有？”
辩机环视刑场，看见了持刀的刽子手，看见了人群，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玄奘身上，他是多么惭愧啊，说：“师傅，徒弟不屑，辜负了你的栽培。”
玄奘说：“辩机，你帮为师完成了《大唐西域记》，没有辜负陛下，没有辜负天下，更没有辜负为师，你身陷情爱的火焰中，倍受煎熬，难能可贵，为师真希望在有生之年，体验一次你所体验过的情爱，唉，没有勇气，你今上刑场，也是上情场，为师就与你论禅，希望你最后的精神遗产得以保留人间。”
此时，人群安静下来，都想听听辩机临死前怎样论禅。
辩机面对人群，显得很宁静，再望望玄奘，说：“师傅，请你提示。”
玄奘说：“禅宗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你如何理解？”
“佛祖的思想高深，渗透到无限的宇宙中，与宇宙合二为一，佛祖的思想是人类的精神宇宙，无边无际。而文字的描述是有限的，有限的文字怎能描述无限的思想？不但不能描述，还可能歪曲思想，故禅宗不立文字，使佛祖的思想保持纯正。”辩机回答。
人群中有许多书生，对辩机的答话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有人又不明真相，问：“辩机大师，请问禅宗不立文字，佛祖的思想岂不会失传？”
辩机回答：“当年，佛祖在灵鹫山上说法，拈起一朵金婆罗花，向众僧示意，不说一句话，众僧不明白他的意思，面面相觑，只有摩诃迦叶破颜一笑。佛祖当即宣布：不立文字，以心传心，现在传位给摩诃迦叶。佛门师徒以心传心，比文字传播佛祖思想更纯正。”
在场无数书生豁然开朗。
玄奘又说：“禅宗不立文字，实则立了很多，历代佛经多如牛毛，这无数白纸黑字与禅宗不立文字，岂不是自相矛盾？”
书生们跟着起哄：“对啊，对啊，既然不立文字，不如把那些写满文字的经书统统烧掉算了。”
辩机说：“人类的行动是受局限的，人类追求最好，常常不可得，于是退而求其次，不求最好，只求次好，立下文字是人类退而求其次的无奈之举，尽管用文字记录佛祖无限的思想是有限的，是有偏差的，但不得已而为之。就像平常人吃饭，都想吃山珍海味，但山珍海味没有那么多，平常人只好吃萝卜白菜一样。”
有的书生说：“辩机大师的意思是，佛祖的思想是山珍海味，人类的文字是萝卜白菜，人类吃不到山珍海味，只好吃萝卜白菜，比什么也不吃要好。”
辩机说：“可以这样理解。”
玄奘又问：“《华严经》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你如何理解？”
“一朵花中有一个广袤的世界，这世界需要众生用心灵去参悟，心灵越宽广，这世界就越宽广，否则这世界是封闭的，等于没有。”辩机回答。
“既然一朵花中有一个世界，那么，一粒尘埃中是不是也有一个世界？”玄奘问。
“一尘一世界，在垃圾中可见如来佛。”辩机回答。
书生们闻言大惊：“垃圾是肮脏的，花朵是纯净的，垃圾里的世界与花朵中的世界是不是一样的？”
“万物因缘而生，构成万物的因缘不同，决定了万物的差异，垃圾是由构成垃圾的因缘合和而成，花朵是由构成花朵的因缘合和而成，两种因缘各不相同，前者肮脏，后者芳香，故垃圾里的世界与花朵里的世界相反，有人愿意生活在花朵的世界里，染得一身芳香，有人愿意生活在垃圾的世界里，染得一身腥臭。”辩机回答。
众人欢呼起来：“辩机大师，你太伟大了，说得对啊，蝴蝶生活在花朵的世界里，苍蝇生活在垃圾的世界里。君子喜欢拥抱鲜花，流芳百世；小人喜欢钻进垃圾里，遗臭万年。”
玄奘又问辩机：“你马上就要死了，你如何看待生死？”
辩机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远处，他预感到死亡的临近，希望看见高阳公主突然出现，自己的死亡将如最纯净的鲜花绽放在她的眼里，他在寻找，在等待。
百姓中的书生们如饥似渴地追求禅意，已领悟了不立文字以心传心禅，领悟了一花一世界禅，更想领悟辩机的生死禅，就放开喉咙大喊：“辩机大师，快快说出你的生死禅。”
李世民看着辩机，说：“辩机，你论完了生死禅，就可以安然赴死了，你可以拖延时间，使自己活得更长久一些。”
辩机看着李世民，说：“生命的长久不是身体这具臭皮囊的长久，而是精神的长久。贫僧不求活得更长久，陛下可以叫人立即动刀。”
李世民说：“朕实在不忍心杀你，禅宗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朕希望不立刀剑，刀剑之外，以心治人，净心成神。然禅宗终立文字，乃是无奈之举，朕立刀剑，也是无奈之举，希望你能理解，你且谈生死禅，把生死的精神传扬人间，你的死将是最伟大的死，是一种最高境界的生。”
辩机开始论生死禅：“生是冰，死是水，水凝固，结成冰，冰融化，变成水，冰水不相伤，生死还双美。”
李世民说：“生如冰之纯净，死如水之静美，这是不是你的生死禅？”
辩机说：“水是冰的升华，死是生的升华，因此，死亡比生存更加纯净美丽。”
李世民说：“这就是你的生死禅，纯净美丽得朕不敢下令动刀，你自己说，现在是不是到了动刀的时刻？”
辩机说：“陛下，请下令开刀问斩，贫僧对不起陛下，玷污了陛下的家族名声，陛下，请成全贫僧速死。”
百姓们骚动起来，泪如雨下，拥挤在人群中的书生如潮水般包围了监斩台，一齐跪下，高声呐喊：“辩机是悟透生命法则的一代高僧，我们要拜辩机为师，学习禅法。陛下，不要杀辩机，不要杀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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