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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征途长歌 > 第4章 涤荡塞北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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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伦真草原呼儿坡,大梁二十万北征军驻地。

    一众将士缟素饰甲,腰间一个不落的系上了素白的束带,帽盔红缨摘却,换成白缨。

    夏风掠过草原,吹动梁军的白旗白幡,以悼太子亡灵。

    三日前,接到太子薨逝的噩耗后,武襄帝猝然昏倒,不省人事。

    经御医昼夜调治,方才转醒。

    受此打击后,武襄帝威武不再,瞬时如霜打的茄子,蔫儿了,一蹶不振。

    前军大帐,秦王顾宗烈行营。

    “父皇已两日未进水米了。照此下去,龙体必然有恙,可如何是好。”

    四皇子陈王顾宗辉,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在营帐中摸着下巴踱来踱去。

    正在起草撤军诏书的三皇子秦王顾宗烈,却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挥洒笔墨,眉目间只有一种感觉,便是冷漠。

    “三皇兄,我知你与皇长兄素来不和。可长兄如父,他已仙游,你好在要顾念些手足之情才是。”

    全军都在为太子服丧,唯有顾宗烈,仍身着华服。一袭靛蓝云秀蜀锦蟒袍,髻上一抹红簪,格外耀眼。

    “太子新丧,太孙生死难料,皇上病重。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班师回朝,主持大局。”

    顾宗烈小心翼翼地捧起玉玺,在诏书的一方空白处,严丝合缝地盖上皇印,这道调令便成了。

    “若是似你这般,哭哭啼啼,军心民心便涣散了。”

    说罢,他拿起诏书,吹了吹未干的墨迹,交给帅台下侍立在一旁的主簿程茂,吩咐道:“程主簿,事关重大,今夜酉时三刻之前,务必将此诏布告于全军。”

    “等等。”秦王忽然想到些什么,叫住了程茂,一双孤傲冷峻地眸子透出刺骨的寒光,“切记,太子薨逝的消息切不可外传,皇上病重之事更不得走露半点风声。违者立斩,包括你!”

    “臣……记下了!”程茂颤巍巍地低下头,故意避开他的目光,一个应承,赶紧退下。

    “三皇兄,虽然,皇长兄身子骨素来孱弱,但也不至如此不济啊!为何就……”

    说到此处,一汪热泪从陈王的眼眶里喷涌而出,顺着脸颊流到嘴角、脖子底。

    秦王从随手拾起帅案上的明黄丝帕,塞到陈王手上。

    “四弟,你且去侍候父皇吧,我处置完军务,随后便到。”

    目送陈王离开,秦王这才抽动着嘴唇,把浑身的冰冷隐去。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缥翠暖玉,捧在手心,噙着泪珠,目光空洞地凝视着。

    那暖玉,是四岁时大哥送给自己的,如今已有二十四年了。暖玉还在,人却撒手人寰。

    收起暖玉,秦王挥袖拂去眼角的泪痕,惨笑道:“哈哈哈哈,大哥,既然你无福消受这江山,臣弟便替你执掌。”

    酉时,夜幕降临,大梁的中军大帐上空,笼罩着一团死气沉沉。

    大帐之内,武襄帝恹恹蜷卧在软塌塌的龙床上,老脸蜡黄,两目呆滞,背对着跪在身后的诸将、众臣,对着一面画着仙鹤的屏风自言自语。

    “朕常年在马背上,太子监国二十载,国泰民安,大梁境内没有发生过一次起义,国库亦未曾出现过一次空虚。他监国,朕每次出征,心都是揣在肚子里的。可现在,他走了,他丢下朕,自个儿享清福去了!”

    “皇长兄已仙逝,人死不能复生,还望父皇保重龙体啊!”陈王跪在丹陛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劝慰武襄帝。

    “是朕把他的身子拖垮了——若是朕早些偃旗息鼓,止息战火……”说着说着,便懊悔地使劲儿锤打着屏风,老泪纵横。

    “秦王觐见。”门前的太监高声宣召。

    秦王阔步走进大帐,拱手道:“儿臣已将诏书起草得当,班师路线也已拟定。着令主簿程茂颁布,二十万大军修整三日,便班师回朝。”

    武襄帝朝秦王缓缓招了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

    秦王徐徐走上丹陛,跪在父亲身后。

    “朕当了三十载皇帝,你五弟楚王早殁,你二哥齐王又身患腿疾,现如今,连你大哥太子他也……”

    他咬紧嘴唇,抖动着肩膀,不禁绝老年落寞,翻过身,一头埋在秦王的怀里,泪如雨下。

    秦王把手搭在他佝偻的后背上,自上而下,轻抚几下,冷冷启唇:“父皇,皇长兄人去不复还。莫要伤了龙体。”

    “你们,都退下吧。”武襄帝抬抬手,摒退了众文武。

    眼见陈王还跪在哪儿抽抽搭搭,不肯离去,便沉声道:“老四,朕的肠胃叫苦连天了,令御厨做盘如意糕,切记,多放些蜂蜜。”

    “诺!”见父皇终于肯吃东西了,陈王登时转悲为喜,兴冲冲的出帐,直奔随军御膳营。

    中军大帐里,只剩下武襄帝和秦王,父子二人。

    武襄帝起身,向后倚靠在龙椅上,用指尖点掉眼角的泪珠,眼神微凝,透出一丝淡漠,寒声道:

    “烈儿,朕知道,太子打小就体弱多病,你打骨子里,便不服他。”

    这话可谓晴天霹雳,秦王顿时噤若寒蝉,瞳孔一下缩成了针眼般大小,牵强一笑,却已掩饰不住内心的惶恐,后退一步,颔首道:“呵——父皇言重了,太子是君是长,儿臣岂敢有异心?”

    “你不必畏惧,朕未有怪你之意。”武襄帝攒起斑白的卧蚕眉,喟然叹息,“你自幼跟随朕南征北战,身上的疤数都数不过来,受苦了。”

    “儿臣是皇子,理应为父皇、为天下分忧。”秦王不假思索道。

    “阵前有烈儿,朕无虑也。”武襄帝沉吟片刻,宠溺的看着秦王,“记得龙象二十年,朕第五次北征。一支暗箭朝朕飞来,是我的烈儿,用肩膀挡了下来,至今一到阴雨天气,便疼痛难忍……”

    说罢,鼻头一酸,一股热泪涌下。向前探了探清癯的身子,把手搭在秦王肩头。

    秦王亦闻声哽咽道:“父皇,这是做儿臣应该做的……”

    武襄帝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站起身,怅然如失地闭上眼睛:“朕本指望,你能和太子戮力同心,和衷共济。有你辅佐,天下可安。可不曾想,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儿臣定要效皇长兄之仁孝,侍候父皇左右。”秦王亦两泪涟涟,叩倒在父皇脚下。

    武襄帝长出一口粗气,语色一沉,老气横秋道:“你大哥走了,他的担子,你得替他担起来。”

    “这……”

    “这是中军的兵符,你且拿着。”

    酉时三刻,程茂准时将班师的诏书通达全军上下,并把行军路线誊抄数份,传阅众将。

    戌时,夜阑人静,偏军都尉赵桀卸下盔甲,换上了一套褐色的布衣长袍,借着夜色,行色匆匆地来到马厩。

    御马监大使刘三风,正提着灯笼,指挥十几个虎背熊腰的马倌,卖力地铡着食槽中的干草。

    御马监大使,专职马厩管理,正九品,算是马夫的头儿,比拟《西游记》中的弼马温。

    “刘大使好生忙碌啊!”

    见赵桀前来,连忙行礼:“卑职拜见都尉将军。”

    赵桀摆摆手道:“免了。”他好奇地提剑翻了翻干草沫,赞赏道,“这么晚了,刘大使还如此尽心尽力,亲力亲为,实在难得啊。”

    刘三风把赵桀叫到一旁,看了一圈,近前低语道:“太子薨逝,皇上哀痛万分,动不动便大发雷霆。若是有半点差池,卑职的脑袋便要搬家了,马虎不得,马虎不得。”

    “皇上晚年丧子,实在是可悲啊!”赵桀发出阵阵叹息,竟挤出几滴眼泪。

    “谁说不是。”

    又瞅了一眼工作量巨大的马倌们,诘问道:“刘大使,你这草料是几日之需?”

    “三日。”

    “三日?”赵桀一脸纳闷儿的伸出三个手指,问道,“大军三日后方才开拔,为何如此急于铡草料?”

    “确是三日。”刘三风点点头,耸耸肩,“秦王手谕便是如此,我等下官也难测王意啊!”

    “不知将军夜深来此,有何贵干?”

    赵桀从袖筒掏出一块系着黄色绸带的椭圆金牌,正色道:“本将军奉密旨,有军务执行,烦请刘大使择一快马。”

    刘三风赶紧拱手三拜:“将军皇命在身,卑职敢不从命,岂受个请字!”随即,便吩咐一旁的马倌,“快给将军把那绝影驹牵过来。”

    “绝影驹?”

    “回将军,这绝影驹,乃是魏武帝曹操的坐骑,顾名思义,此马跑起来连影子都追不上。”刘三风解释道。

    刘三风话音刚落,马倌便把绝影驹牵过来。

    那匹马,通身亮黑,高大健硕,眼神灵动,颇有神采。

    “谢了,刘大人。等执行完军务,本将军会向朝廷保举你的。”

    “将军之恩,莫不敢忘,莫不敢忘。”

    能得到官大三级的上司保荐,对于一个九品芝麻官而言,自是欢天喜地。刘三风赶忙拍了拍手上的尘污,向赵桀长揖一礼。

    “举荐人才,分内之事嘛。”赵桀接过马倌手中的缰绳,捋了捋马鬃,满心欢喜。

    他眯起眼睛,又看了看四下,贴着刘三风的耳朵低咐道:“本将军办的这趟差,乃绝密,不得道与外人。”

    “卑职明白。”

    赵桀矫捷的跨上马,扶着马脖子,欣喜道:“好马,果真是好马!驾!驾驾!”

    阿尔那庭,前帐,右骨都侯行营。

    须卜跋伊早已等候多时,赵桀跳下马,行了个抚胸礼,从马鞍袋子里取出一份自己誊抄的诏书,交给他,道:“骨都侯大人,大梁军队三日后便启程,这是他们的行军路线。”

    阅览片刻,须卜跋伊欣然点点头,拍拍赵桀的肩膀:“赵都尉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事成之后,我便上奏大单于,封你为右尸逐骨都侯。”

    “那便多谢骨都侯大人的提携了!”赵桀喜上眉梢,抱拳行礼。

    “此外,我家王爷令在下,给大人带来了一封亲笔信,特嘱骨都侯亲启。”说罢,赵桀又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

    须卜跋伊看后,狡黠一笑:“回去告诉王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个忙,我一定会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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