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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船自阿姆斯特丹出港，沿着欧洲的海岸航行着。60;62; 九根桅杆上的十二面帆张成了横帆的样式，接住了后方吹过来的风。硬帆的帆布被吹得圆股，但因为撑条的支撑没有发生多少形变，依旧维持了很高的兜风效率。60;62; 每一根撑条的末端都系了一根绳索，十几条绳索从撑条上一直连到船体，把帆面的受到的力直接传到了船上。一套辘轳（定滑轮）系统把帆送到了桅杆顶端，下端用绳子系在了船体上，这就让帆不会掉下来。另还有一套绳索连在帆的另一端，用来操控帆的方向。60;62; 中式硬帆的主要索具大抵就是这几套，非常简单。帆边的索具和升帆的索具平时几乎不用动，只是控制转向的一套索具时不时得有人去摆弄一下。60;62; 这么大的宝船其实只需要百来号人就能顺利航行，五百个人已经超编了许多倍了。士兵们闲极无聊，三三两两地搬着小马扎坐在甲板上玩桌游，负责轮班的人就隔一会看风帆一看，看看有没有问题。60;62; 本来士兵们闲暇时会玩叶子戏，大抵类似纸牌。明代的叶子戏叫“马吊牌”，也是麻将和字牌的前身。本来马吊牌玩的人多一些，但是甲板上风太大，自开船来已经有好几副牌被吹走了。60;62; 所幸除了马吊牌，船上还有不少升官图可以玩。60;62; 摊开升官图的纸面，满眼都是大大小小的官位。位于整张图最中间的就是太师太傅太保三个官位，京城内大小官职环绕三公的四周，比如六部衙门的尚书、都察院衙门的监察、按察司衙门的检事、九卿衙门的寺正、京府衙门的府尹，京县衙门的京典。60;62; 京官的外围的外调的地方官员，比如总督衙门的总督、布政司衙门的参议、外府衙门的通判、外州衙门的学正、外县衙门的典吏。60;62; 玩家们起始的位置则是功名，从白丁开始，依次是白丁、童生、案首、监生、生员、廪生、贡生、举人、解元、进士、会元、传胪、探花、榜眼、状元。和官位不同的是，这些功名并没有品阶。60;62; 游戏的道具除了一张图以外，还有一个四面陀螺。刻着德才功脏四字。德为大奖，才次之，功最次，脏受罚。60;62; 玩家们要从白丁开始，一路升到太师，再转一个“德”出来，意味着善始善终的“荣归”，这就赢了。60;62;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这玩意和大富翁差不多，但其中的门道可比大富翁要多得多。60;62; 白丁、童生、案首三级功名其实都是百姓，所以只有升没有降。但到了案首这一级，升官图的恶趣味就来了。60;62; 虽然升的都是功名，但是功名和功名确是大不相同。若是转出了德才，才可以晋升功名之路上可以接着升，案首可以升禀生和生员。但若是转出了才，那就只能升监生。60;62; 从监生开始，升官图就变得非常狡猾。除了不停地转出德以外，转其他两个都有可能进仕途。若是在功名很低的时候进了仕途，那玩家就得在京官的衙门里面不停地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这个衙门跳那个衙门，那个衙门再跳另一个衙门。因为这些京官的衙门有一大堆都是清水衙门，除了不停地转德以外几乎无法晋升。60;62; 但此时若是玩家转出了一个“脏”，就会直接从京官的岗位上被外派。虽然品级上会降很多，但是外派的官员在晋升时会非常顺利，有时候不需要转出“德”，仅仅是转出“才”或“功”就会一连升好几级。60;62; 等地方大员再升回中央时，那就会直接升入六部尚书或是都察院之类的实权部门，几乎稳稳地能进入三公的阶位。60;62; 若是进了三公，根据刑不上大夫的原则，即使是转到了“脏”也不会有任何惩罚，被称为免贺。60;62; “免贺”这个词非常值得推敲——为什么说免贺呢？因为除了转到了“德”晋升以外，若是转了“才”或“功”，那么位居三公的玩家就可以向其他玩家收贺礼——这是实打实的贺礼，可以向其他玩家索要实物用来庆贺。60;62; 升官图一般是过年时小孩玩的，也有人在茶馆喝茶的时候玩，这个“庆贺”就让没有升到三公的玩家深恶痛绝。若是在过年的时候，这个“庆贺”的礼一般是瓜子花生冬瓜糖之类的小点心。60;62; 但在宝船上，这个庆贺的礼就会变成晚饭的鸡腿，晚上让出床铺之类的彩头——当然，赌钱是万万不允许的。60;62; 这个升官图虽然只是个游戏，但却深谙明朝官场的套路。大多数京官虽然好看但手中无权，只有在京外的州府任职一段时间再回到京城，以后的仕途才能通畅，要不然这辈子也只是在几个衙门来回兜圈而已。60;62; 这些兜圈的玩家是最为凄惨的，因为升官图中除了要向三公庆贺以外，还要向本部门的其他长官送贺礼。在各个部门跳来跳去，送礼简直要送到手抽筋。上级要收礼，上级的上级还要越级收礼，实在是让人吃不消。60;62; 和升官图比起来，大富翁这种游戏实在是太可爱太和谐...60;62; 不过在百无聊赖的船上，有这种刺激的桌游玩也未免不是好事。60;62; 一群士兵们围着一张桌子，用重物压着升官图的棋盘便开始转陀螺。一群人围着玩，另一群人围着起哄。60;62; 宝船的甲板有一个足球场大，这么大的面积上却只有三三两两的士兵在来回走动，其余人都坐在桅杆下面打桌游，这种悠闲的开船方式也只有中式的船只上能见到。60;62; 从阿姆斯特丹到伦敦的航路非常繁忙，大大小小的西式帆船时不时就会从宝船旁边驶过。那些船只的速度比宝船要快一些，它们的船舷通常只有宝船的底舱高，桅杆的顶部却能和宝船的桅杆平齐。60;62; 宝船除了中间三根桅杆上挂了一上一下两面帆以外，其它的桅杆都只有一面帆。而且宝船的帆是从下往上通过滑轮来升降，所以大部分操作在地面上就可以完成。60;62; 唯一要整天待在桅杆上的就只有桅杆顶部的?望员，他们拿着望远镜坐在一个小舱里，那里才是观景的最佳选择。吹着和煦的海风，看着一望无际的地平线，有时候还会和其他船的?望员隔着望远镜挥手致意——这才是海上男儿的生活啊。60;62; 但那些西式帆船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宝船的?望员看了看他们的船，无不深表同情。60;62; 那些西式帆船的帆索繁杂无比，远远看来就像一张蜘蛛网。无数绳索左拉一条又拉一条，整个甲板都被层层叠叠的绳索盖住。60;62; 西式帆船使用的是软帆，并且通过加高桅杆多挂帆来增加兜风效率。由于桅杆本身并不结实，所以密密麻麻的索具就成了桅杆稳定的关键。60;62; 同时，和硬帆从下往上升不同，软帆的帆布本身就固定在桅杆上，若要满帆则需要利用索具降帆。但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光靠绳索没法把帆收得整齐，所以在收帆时需要有人爬上桅杆来协助。60;62; 桅杆和桅杆之间也捆缚了无数绳索，这些绳索功能繁多，有的用来挂辅助帆，有的用来挂信号旗，还有的用来稳固桅杆。再加上用来在桅杆之间同行的粗缆绳，这些索具活活把帆船的桅杆变成了盘丝洞。60;62; 可怜水手们要在桅杆上爬上爬下，操作那些复杂的帆索系统，片刻不得休息。下方的水手也不得清闲，那些索具多半都固定在甲板上，需要实时调整。水手们不停的把绳结打开，拖曳着整面帆微微转一个角度，接着再费力地把绳索打结固定好。60;62; 复杂的帆索系统需要大量熟练的水手来操纵。按照通行的规则，一艘船平均五吨甚至四吨就要安排一名水手。若是宝船也这么来，那就需要上千名水手了。在大型船只上还好，但那些四五百吨的小船却要塞进去上百人，这对水手们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60;62; 水手们通常都没有自己的床铺，甚至连“床”都没有，只能睡吊网，还得见缝插针地安排睡觉的位置。船上的吃穿用度更是条件恶劣，很多水手只能喝散发着恶臭的水，只有有些积蓄的水手才有钱买些朗姆酒来喝。他们的食物通常是爬满蛆的饼干，储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肉干，以及发霉的面包。60;62; 由于没有办法吃到富含维生素C的食物，很多人都得了败血症（朗姆酒里的维生素C不够），手脚溃烂精神萎靡，最后全身器官衰竭而死。至于柑橘和柠檬，这年头只有军官吃得起。60;62; “啧啧。”宝船的?望员看了看附近西式帆船上那些蜘蛛人，以及弯着腰擦甲板的可怜水手，不禁悲从中来。60;62; 他用筷子从瓦罐里叉了一块泡在罐头里的梨子，又喝了一口啤酒，拿起望远镜继续四处张望。60;62;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他对着身旁的一个铜管喊到“老王，你赢了没有？”一边喊着，他看了看桅杆下面那些正在玩升官图的士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