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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重庆。60;62; 一大清早，马巡抚就带着人到了秦太保下榻的府邸——本来他不想大清早就打扰一个老太太的安睡，但这件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60;62; 一张明黄色锦帛摊到了秦太保的面前，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秦太保一见这信就清醒了起来。60;62;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咱老子...”不用说，这就是张献忠写给刘进忠的那道圣旨。60;62; “太保啊，你看这个...这到底是...”60;62; “呵...孙儿啊，给奶奶倒杯茶来，奶奶要漱漱口。”60;62; “哦，好。”站在外头的马万年立时便从身旁的仆役手里接过了茶杯茶壶，递到了秦太保手里。60;62; 还没来得及洗漱的秦太保用茶水草草漱了口，又拿起“圣旨”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默默地把那锦帛放了下来。60;62; “马巡抚，你信不信？”60;62; “信？信他的怕不是傻子呦，张献忠再胡来也没胡来到这种地步吧？那刘进忠骗我们说他要诈鞑子进来，然后关门打狗。简直是放屁！他怕不是要把我们卖给鞑子。太保你说是不是？”60;62; “嗯...老身觉着，这信不像是假的，就是有一点太可疑了——他信上说斩了张献忠的使节，那使节的人头呢？他把那使节的人头扔过来，老身恐怕真个就信了。可他就送了这莫名其妙的圣旨过来，怕是肚里有什么花花肠子。”60;62; “太保的意思是？”60;62; “我和这群家伙打交道多了，这些人首鼠两端，绝不会为了什么公义投降朝廷。现在张献忠骂了他一通我信，他判出西军我也信，但他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投降到这边——要知道，蜀王一家的血仇我们还没和他们算呢，刘进忠要投也去投鞑子，投我们作甚？老身想着，这厮怕不是把人头送到鞑子那去了！”60;62; “两边都送？他到底是想干什么？难不成他想两边都不得罪？”60;62; “呵，他肯定是想两头下注——他要放鞑子进来，这样就能向鞑子邀功。提前给我们打声招呼，就是给自己放鞑子进关找个借口寻个说法。”60;62; “他不怕暴露了被我们两边追杀吗？”60;62; “他就料定我们两边根本就不可能有联系，就算猜到他的计划也是一样。你觉得我们会去和鞑子通报这厮的事情吗？不可能的事情。要是我们打赢了入川的鞑子，他可以说自己是曲线救国，准备来个中心开花。要是我们因为鞑子入剑门输了，那他又是和开了山海关的吴三桂一样坐享大功一件。这倒好，两头都不得罪，两边不管谁打赢他都不会吃亏。这就是那些叛军常有的想法，他们色厉胆薄，见利忘义，绝不能轻信。在他们眼里，大道理就是满篇废纸，甚至连长远的利益都不会去看。和那些东西比起来，不吃亏才是最重要的——不管怎样就是一点亏都不能吃。”60;62; “那他们就不想着要下个注什么的...”60;62; “下注？赌场上下注他们肯定舍得一掷千金。但要让他们在战略决策上下注，那自然那是不可能的，他们还没这个觉悟。”60;62; “那...太保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60;62; “将计就计，直接抢到剑门关下面，到时候清军在外面我们在里面，刘进忠在中间，我看他怎么办好。剑门关后面也不是一马平川，不管是大炮还是骑兵都没法展开，我们以逸待劳就好。对了，马巡抚啊，夔东的那伙人怎么样了？”60;62; “昨天就来了，按照太保的吩咐先晾着他们一晚上。不过食宿招待都很周全，没有怠慢他们。”60;62; “他们有没有什么意见？”60;62; “在外头没有听见什么动静。”60;62; “倒是还算诚心。马巡抚，你信不信那些李自成的残部？”60;62; “顺军是被鞑子灭的，他们和鞑子的仇怨也不小。说实话，要不是因为鞑子，我可真不想见那一群反贼...唉，换个说法吧，叫叛党好了。那群叛党现在到了我们的面前，能安心在重庆坐下来和我们谈一谈，这也算是个进步。要放到几年前鞑子还没入关的时候，这种事情想都不敢想啊。和叛军谈判？除非朝廷亲自下旨，要不然和通敌无疑。”60;62; “对了，太保啊，朝廷那边给他们开了什么价码？”60;62; “一个国公的位子。只要他们肯听话我就给他...”说着，秦太保看了看身旁的孙儿。60;62; “这孩子的父母都死在李自成的手里。现在要我和那伙顺军余孽合流，我总觉得对不起我那死去的孩儿。马巡抚啊，你姓马是吧？”60;62; “那我肯定姓马啊...”60;62; “你姓马，我孩儿也姓马，你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啊。要不，你就替老身去见见那伙人？”60;62; “太保啊，这...这...太保你是主事的人，太保你不见他们，好像有些不妥。”60;62; qd60;62; “唉，确实有些不妥...让我再缓缓吧，等我想通了就好。我一个老婆子都七十多了还要受这种刺激，真是遭罪呦，遭罪。”说着，秦太保一边摇着头一边走进了后堂。60;62; 马巡抚望了一眼秦太保，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知道秦太保是深明大义的人，可顺军和他有杀子之仇，这仇可不是一时半会能缓的过来的。60;62; “唉，算了，让老太保歇歇吧。先把兵派出去，回头再找夔东的那伙人商量。”60;62; “要不，马巡抚你自己去吧。”刚来送茶的马万年在一旁说道。60;62; “诶呦，太保的孙儿啊，你可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问题。太保要是不拍板，我这什么事都干不了。我这个四川巡抚虽然还算是个大官，可是这事我也说不上话啊。人家千里迢迢来见太保，结果没见着太保只见到我，那也太不像话了。若是不打算得罪他们，那也就只能拖着了。”60;62; 正说着，一个女兵突然走到了门口：“马巡抚，老太太呢？”60;62; “老太太进去了，自个生闷气呢。”60;62; “夔东来人求见老太太，说老太太不见就不走了。”60;62; “诶呦，这可如何是好。算了算了，要不然我去支应一声吧。马家的小哥，你去劝劝你奶奶。”说罢，马巡抚正了正帽冠便要去见来人。60;62; “马巡抚不必去了，那人你没法见，只有老太太能见。”60;62; “没法见？怎么个说法？”60;62; “你看了就知道。”说罢，那女兵朝外指了指——60;62; 片刻后，秦太保的卧房里。一张小圆桌上摆了一壶花茶，两个茶杯。秦太保给自己倒了一壶，又给来人倒了一壶。60;62; “唉。”她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呐，做事还真绝，我老婆子想歇歇都不行。”60;62; 望着来见她的人，她无可奈何，也没法拒绝。60;62; 高桂英，李自成的妻子，顺朝的皇后，也是李自成残部的统帅。60;62; 她是李自成的第三任妻子——说来也可怜，李自成虽说英雄盖世，但他的三任妻子的前两任都给他戴了大大的绿帽。第一任在他起事的时候就因为通奸被他杀了，第二任妻子邢夫人和高杰私奔了——没错，就是江北四镇的翻山鹞高杰。高杰之所以会叛离李自成，最直接的原因就是邢夫人看高杰“英武不凡”就和他私通，还有了私生子！60;62; 因为惧怕被李自成发现，高杰就干脆带兵和邢夫人一起私奔，投了朝廷，还带走了那个本来姓李的小娃娃，把他改姓了高。可怜的闯王就这么在全天下人面前戴上了大大的绿帽子，还一戴就是两顶...60;62; 虽然高桂英也还是二婚，也没有给李自成生育儿女，但她却是唯一一个没有让李自成失望的女人——只可惜称了帝的李自成立马便纳了皇宫里面的宫女做皇妃，在他人看来这也是李自成腐化堕落的象征。60;62; 果不其然，李自成在北京城外一溃千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能够重整旗鼓，一直到被误杀都一直是在被吴三桂和八旗撵着到处跑。人都说李自成忘了当初起义时的初衷，被北京城里的花花世界冲昏了头脑，疏远了旧部，甚至连结发之妻高桂英都被他疏远了。60;62; 顺军的人心慢慢涣散，战场上也节节败退。这个把大明朝逼入绝境的政权，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烟消云散了，甚至连南明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害死大明的“罪魁祸首”已然不复存在，还在保持着政策惯性，想着怎么联清剿匪。60;62; 然而顺军的政治诉求并没有随着李自成的死而结束，二十余万残军依旧在湖广一线和清军作战，而左良玉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依旧和南京的朝廷一样秉持着以剿匪为重的国策。60;62; 虽然在战场上节节败退，但顺军的残部依旧保持着相当程度的规模——毕竟是曾经打到北京的农民军，他们还没有那么容易被彻底打垮。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支军队需要一个领袖。但问题来了——李自成被戴了两重绿帽子，唯一没有给他戴绿帽的高桂英却没有生育子嗣。虽然李自成也有几个侄子，但在李自成的光芒下他们并不怎么出彩，下面那些顺军将领自然也是不可能互相承认对方。就算是有王体纯这样有威望有实力的人站了出来，他们依旧没有能力号召所有人。最终，这个“领袖”就聚集到了高桂英这个“大姐大”身边。他和李自成的几个侄子熟络，在顺军营中也有非常高的威望，顺军中留守关中的西路军更是由她的哥哥率领的。作为李自成的遗孀，她理所当然地成了这一股残兵的首领。60;62; 在被清军击溃以后，他们来到了三峡附近的夔州山区，和当地的几伙民兵结成了夔东十三家，一直在那里活动到现在。60;62; 要是别人，秦太保说不见就不见，大不了封了官就让他走人。可高桂英来了，秦太保的心立时就软了一下。天下纷乱，两人并非男子，能在乱世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已经殊为不易。既然高桂英特地来了，秦太保就没有不见她的道理。毕竟——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60;62; 此刻，两人坐在一张小圆桌前泡上了一茶，门外的纷扰便与这间卧房隔绝了开来。60;62; “说吧，找我老身有什么事情。”秦太保隔着茶杯升腾出来的白汽问道。60;62; “不为别的，就是来救大明。”60;62; “高夫人，你不觉得闯军残部说这话很不合时宜吗？”60;62; “唉...此一时彼一时。彼时天下百姓民不聊生，我们这些草民起兵造反，不也是为了讨一口饭吃？闯王他之所以起兵造反，不也是因为被驿站裁撤了，丢了工作，压根就没法过活。要是有饭吃，谁没事去造反啊。”60;62; “这话你该跟我那殉国的孩儿说去，去跟那些被乱军害死的大明将士们说去，去和松锦大战，萨尔浒会战时死难的将士们说去。他们守国门守了几十年啊，就为了吴三桂和李自成那点破事，山海关就开了。”60;62; “死人的感觉我也知道，我们也有不少儿郎殉国了，我那兄长也是死在了战场上。太保，我这次来不是论功过的，只求让我们将功补过，赎些罪孽。。”60;62; 闻言，秦太保看了一眼茶杯，终究还是软下了心：“唉...你接着说吧。”60;62; “闯王死后，我们也分析了为了被清军击溃的原因——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我们根本就没有一个根据地，也没有一个。想当年楚汉争雄的时候，汉高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而项王垓下一战满盘皆输，最终自刎于乌江。就连那张献忠也是——他入了川以后不知道败了多少回，可他就是盘踞在成都死活不退。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实力雄厚的根据地，还有一位治世之能臣。刘邦有萧何，张献忠有孙可望——孙可望这厮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他当真是对得起‘一堵墙’的名号。只要有他在，不管西军败亡多少次，只要能一块根据地让他来经营，就算就算败得再惨他也能让西军恢复元气。而我们，就没有这种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