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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60;62; 平壤北郊。一伙绵延一里地的车马正在路上行进，朝鲜世子端坐车中，翻看着汤若望在临行前赠予他的《主制群徵》。他的身后的车上满载着汤若望赠给他的西洋典籍，也有不少是他自己搜罗来的，甚至还有拉丁文、西班牙文的原本。60;62; 除了这些书以外，他还带了天文望远镜、地球仪、世界地图之类的稀罕物件，以及一把象牙柄的镶金簧轮手枪，活像个从西天取经回来的玄奘法师。60;62; 世子的脸色有些苍白，一手捂着胃部，似乎是肠胃在隐隐作痛，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看书的兴致。一手拿着书，他轻声念道：60;62; “夫日在寰宇之中，即以保存寰宇为务...居远光微，则化育难成；居近光烈，则焦杀过甚。故其所居不远物，亦不近物...如此安排恰当，亦可思主制之妙矣。”看到这里世子点了点头。60;62; “汤若望先生说得果然不错。太阳里大地不远不近，太远了就没法生长庄稼，太近了就会烤死地上万物。这不远又不近，一定是全能的天主安排的。阿门。”世子手持念珠，双手合十，端坐车中。他早就改信了天主教，汤若望就是他的施洗人。二者的关系非常好，车上的东西有一大半都是汤若望送的。60;62; “世子殿下，前面就是平壤了。”60;62; “这么快就到了？唉...也对啊，本来就没有多远，只是离家太久，觉得陌生了许多。在平壤停歇一天，明日再继续去汉城。”60;62; “明白。世子殿下，平壤那边请求您主持一下今年的科举。”60;62; “可以。今年的题目是什么？”60;62; 那侍从答道：“《白马朝周》。”60;62; “‘白马朝周’么？我记得这段。箕子以素车白马朝周，过故殷墟，感宫室毁坏，生禾黍。箕子伤之...唉，殷成了殷墟，大明也成了明墟。北京的皇宫已经化成了飞灰，可悲可叹呐。”60;62; “上至文武两班，下至黎民庶人，东国百姓无不怀念我大明，这两年的科举题目也全都是这样的思明之题。”60;62; “罢了，罢了...”世子叹了口气。60;62; “为何作罢？”60;62; “矫枉过正了。那光海君在位的时候和大清有些来往，明朝遭难时他也不举国相援，反倒再三推诿不出兵、不合作。明国对我朝鲜可是有‘再造之恩’，他这样胡搞就是在和那些腐朽愚忠的文人对着干。要不是他在明清之间周旋，举棋不定，我父王岂能夺回王位？”60;62; “世子...大王他也是对大明一片忠心啊。”60;62; “一片忠心？可笑至极。他‘反正’的大义，就在于为明国攻灭光海君这个‘不忠不孝’的朝鲜败类。结果到现在反受制于义理，不识时务，终究让整个朝鲜陪他遭了兵灾，还是两次。他也不想想，明国都打不过大清，我朝鲜怎能和大清抗衡，这不是螳臂当车吗？你看现在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精奇尼哈番之位。国安民乐，岂不美哉？”60;62; “世子爷...这话你可千万不能在汉城说。”60;62; “为什么？”60;62; “我怕说了...文武百官会骂您...”60;62; “骂什么？”60;62; “朝奸...”他小声道。60;62; “朝奸？！他们也得有这个胆！九爷（多尔衮）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了，只要我能安心当这个朝鲜王，大清能将保朝鲜百姓平安万年。倭寇来了也好，洋人来了也罢，大清一定会像前明那样出兵援救。这都1646年了，还翻前明的老黄历？我实话跟你说——朝鲜的未来并不在明清之间，也不在朝日之间。”60;62; “那在哪？”60;62; 他一指后头那个地球仪：60;62; “明清之间，无非是朝代交替罢了。我也不是真个信那些鞑子，只是明灭清兴是他中原的天数，于我东国何干？汤若望先生和我讲了这世界是什么模样。你用望远镜看过月亮吗？那上头坑坑洼洼，怎么可能有玉兔在上头？四书五经皆为虚妄，我朝鲜的未来在四海之外，在星辰大海之上！让天朝见鬼去吧，我们要拥抱的是整个世界！”60;62; “是...”那侍从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60;62; “科举的题目给我改了。‘白马朝周怀殷墟？殷都死了，怀他何用？就改成...嗯...’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这句子不错。这次科举的题目就叫‘越鸟巢南枝’。让胡马随风去吧，越鸟生自南方，因而必巢宿于南枝。我这只越鸟也已经落在了枝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从大梦中醒来。”60;62; “世子爷...这题目是王上定的。殿下并未准允，擅自改题好像不太好...”60;62; “改便改了。他是我父王，他能奈我何？他还能要我的命不成？我这是在为他好。他若是再沉沦下去，我东国在大清治下岂有立足之地？若是不在胡尘中暂且栖身，朝鲜又怎能壮大成世界大国？！我半万年江山岂容外人指手划脚？改了！统统改了！”60;62; “得令！”60;62; “还有。这一榜三甲，我个人出资赏他们。从我的商号、钱庄还有田庄里头拨款出来，人人有赏。”60;62; 三天后。60;62; “殿下，世子...世子他对大明大不敬，老臣恳请陛下毋要顾念父子之情，严惩不怠！”60;62; “殿下！这数典忘祖之徒回来也就罢了，为何要殿下亲自去迎接？这有悖人伦，有悖人伦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殿下你念过啊!他是你臣子，你是君父，哪有君父迎臣子的道理？”60;62; “殿下！去不得啊！去不得啊！”汉城，景福宫正殿，文物百官对着龙座上的朝鲜王连连叩拜，哭声震地，在王宫门口都能听见。60;62; 门外守门的士兵也都掩面而泣，竟至失声痛哭，跌坐在地上。60;62; “孤王，又何尝不知去不得...”朝鲜王李??——日后的仁祖——坐在景福宫勤政殿的红色王座上，背对着象征着朝鲜王权的日月五岳图，低着头，掩住了脸面，不知是在哭泣还是在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