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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一眼便认出了虎皮肉，这是他去秦淮河喝花酒必点的一道菜，而且董小宛那里做得最正宗。60;62; 那虎皮肉旁边摆着两道菜，一道盐水鸭，一道烤鸭，一白一红。那盐水鸭肉色微微发红，一看便知是行家做得，腌得极鲜。那烤鸭更是油光透亮，是地道的南京闷炉烤鸭，用的还是铁皮烤箱。60;62; 这两道菜他看着也眼熟——这是南京的特色，去那里吃饭都要点两道做样子。这一红一白端上桌，也煞是好看。60;62; 烤鸭旁边摆着个汤碗。一看这汤碗，钱谦益就更绝的奇怪了，因为他认得这碗汤。这碗汤不是喝的，南京吃烤鸭的一种吃法。鸭肉切下，骨架煲汤。这汤，就是煲出来的鸭架汤。这鸭架汤直接喝有些?，所以一般的吃法是拿来泡饭吃。60;62; 泡饭的时候，米饭就可以吸收鸭架汤的风味，让米饭衬出鸭子的鲜香，顺便填饱肚子。烤鸭店里头经常这么吃，因为一道烤鸭既能当饭又能当菜，便宜实惠。60;62; 但泡饭用的鸭架汤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堂而皇之地摆在桌上？一时间，钱谦益竟然愣了。难道皇上要他拿鸭架汤泡饭吃？60;62; 钱谦益的脑子开始极速运转——他眉头一皱，胡须一颤，心道：“此事，不简单呐。鸭架？指不定是取个鸡肋的意思，说我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能煲汤下饭...这莫不是叫我赶紧辞官回家？要不然没别的解释。吃烤鸭就吃烤鸭，把鸭架汤端上来干嘛，又不是下馆子。”60;62; 这念头一动，钱谦益的心思就开始忐忑起来，这桌上的每一道菜似乎都碗里藏雷。60;62; “可怕！可怕！那虎皮肉，分明是在说我喜欢喝花酒，连爱吃什么常点什么锦衣卫都了如指掌。完了！他们连我爱去董小宛那里喝酒都知道，这要是让夫人知道，那可怎么得了...”60;62; “这烤鸭...这烤鸭的皮浑圆透亮，肯定是说我一毛不拔。这烤鸭肯定是铁皮炉烤鸭，这是在说我铁公鸡啊！”60;62; “这盐水鸭...这盐水鸭分明是在取笑我油盐不浸，不听劝阻，硬是要朝廷作对。”60;62; “这烤鸭...还有这盐水鸭，这刀工切得有问题啊！大一块小一块，这分明是要把我大卸八块，五马分尸啊！”60;62; “还有这几个小盅，扣缩缩一小碗，就够一人吃一口。这肯定是‘一人一口酥’，这是在说我像杨修似的话多，这是在嫌我???..等会，这小盅怎么看着有点眼熟？”60;62; 钱谦益定睛一看，突然发现有些不对——他看到了些眼熟的东西。60;62; 桌旁有四个座位，一人一套餐具，每个人的餐具前方都摆着一个小盅。60;62; 钱谦益不用看就知道，小盅里头肯定不是什么粥羹，而是海参,鲍鱼,鲨鱼筋（鱼翅）,肥鸡,猪蹄筋炖出来“神仙汤”。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碗的花色他都认得。上半月他还叫过这家的外卖，外送的碗和这个碗长得一模一样。60;62; 看到那个小盅他算是明白了——这一桌菜不是外卖就是外烩，反正没一个是宫里头自己做的。他竟然还看到了几盘牛轧糖和泡螺还有乳酪饼，这明摆着就是外头买来的，宫里头谁没事做这玩意儿。60;62; 桌上唯一一道“御膳”，就是那盘“麻辣兔”。这道看起来最“俗”的大排档菜，才是在皇宫里头长盛不衰的保留菜色。上到皇帝老儿，下到太监小厮，全都爱吃这个，因为麻辣兔是真的很好吃。60;62; 钱谦益一开始还担心要不要评价一下御厨的手艺。看到这盘菜，他彻底放心了，因为根本就没有御厨。60;62; 既然都是外头买来的菜，钱谦益的就舒心多了。反正做得好吃不好吃都不是宫里头的手艺，也和皇家的品味没有关系。60;62; “诶呀，皇上，这都是一桌好菜啊。”这是钱谦益的肺腑之言，因为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把全南京好吃的外卖都给点了一遍——因为好吃的外卖，确实是非常难找。60;62; 这些南京城里头敢开店卖饮食的，大都有自己的绝活，都对自己手艺非常自信。食客的口味非常挑剔，哪怕是口味有一丝一毫的不地道，隔天这家店就会门可罗雀。60;62; 因此南京城里头的大酒馆，多半都端着一股子来自手艺人的架子——要吃就在店里吃，恕不外送。在那里头吃饭还得提前预定，而且从进店到离店都有一套规矩，什么时候送什么茶、什么客人坐什么位子，这全都有讲究。60;62; 送外卖的，一般两种。一种是中档菜馆，他们来者不拒，堂食外送都接。这种餐馆遍地都是，南京绝大多数店面都是这种模式。这些店面一般都有一手绝活，但得有行家带路才能吃到干货。60;62; 另一种是路边小摊，有的店里头连座位都没有，除了外带就是外送。这些店面一般都卖些果腹的点心，诸如包子酥糖一类。60;62; 甚至有些买不起街边门面的，在巷子里专门做外卖生意，或者自己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这种店面一般专卖一种饮食，诸如夏天卖解暑的刨冰、冬天卖暖身的红豆羹。60;62; 要真想吃好好吃的外卖，别无他法，只能找。自己动身找，或者找别人打听，这都行。钱谦益混迹秦淮河数十年，不但通晓各家青楼的长短之处，窝在房里叫外卖那也是家常便饭。一些点心铺子甚至有进青楼送餐的服务，有专人捧着糕点在青楼的走廊上穿行叫卖。谁饿了，在房里叫一声，从门缝里头递钱出来，外头叫卖的人便也从门缝里头递进来点心。60;62; 对于吃外卖，钱谦益已经是身经百战了。点的东西地道不地道，他一眼就能辨认出来。眼前这些个东西，虽说除了那盘麻辣兔以外和“宫廷菜”都不沾边，但这倒是让钱谦益放松了不少，至少他能正儿八经地在饭桌上把自己的肚子填饱，不用跟吃光禄寺的宴会餐似的提心吊胆。6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