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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晌，再没有什么喊叫之声。60;62; 板仓重新回到了正殿，坐在上方的已经换了个人。60;62; 这一位，并没有像绍仁一样吵闹。他端坐在幕帘之后，和板仓隔着一层纱。60;62; 那人像尊佛似得一动不动，隔着一层纱也看不清面目。60;62; 不过，就算把纱拿掉也是一样——60;62; 坐在上头的，是已经退位的后水尾天皇，绍仁的父亲。虽然他是近百年以来反抗幕府最激烈的天皇，但“喜怒不形于色”是天皇的基本功。60;62; 他这辈子在众人面前只发了一次怒，便是当年德川家光派其乳母春日局来觐见他的那次。60;62; 派一个女子来觐见也就罢了，竟然派了一个乳母。他只好捏着鼻子给了她“春日局”的封号，让她有了官身后再来觐见。60;62; 饶是如此，他依旧在觐见时因为德川家的无理要求愤然离席，终究还是没忍住。60;62; 要说给德川家带来的麻烦，他可比绍仁大多了。60;62; 绍仁不过是在院子里舞枪弄棒而已，板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给他兜住了。他就算再锋芒毕露，对幕府也没有多大影响。实际上，幕府可能都不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因为板仓极少往上报告。60;62; 但他老爹后水尾天皇却是正儿八经的行动派。为了解决财政困难，他直接违背幕府的规制向僧人派发紫衣。60;62; 后水尾天皇还和他老爹关系不好，恰巧他老爹被德川家摄政了。60;62; 于是他给他老爹起了个“后阳成天皇”的谥号——“前”阳成天皇，876年即位，因为行事荒诞被废，藤原氏开始以关白的身份摄政。60;62; 同时讽刺德川氏和自家老爹也就算了，他还特地在生前留下遗书，要求把自己的谥号定为“后水尾”——60;62; “前”水尾天皇，或者说清和天皇，是清和源氏的祖宗，是源赖朝的祖宗，也是德川氏的祖宗。60;62; 同时，清和天皇还是阳成天皇他爹。60;62; 这种公然宣称“我爹是我儿！”、“德川孙贼！我是你祖宗！”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德川家光。60;62; 然后，他就变成太上皇了。60;62; 也幸亏德川氏早有准备，规定天皇必须要选用中国有先例的褒义年号。要不然后水尾天皇恐怕不光要在谥号上吐槽，还要在年号上吐槽，用“建安”之类的年号来讽刺德川。60;62; 不过槽都吐完了，心里头也舒服了，后水尾倒也就干脆地退位，毫无留念把天皇之位交给了自己的女儿兴子，专心造人。60;62; 绍仁，就是这时候造出来的。60;62; 解决了男系天皇的继承问题，作为工具天皇的兴子也就让出了大位，让自己的弟弟顶上。60;62; 板仓对天皇家的这些小九九一清二楚。现在的后水尾天皇虽然表面上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但实际上恐怕是乐开了花。60;62; 知道绍仁在冲着德川赖宣射箭，他说不定都开心得拍起了肚皮，甚至想吟诗一首。60;62; 不过高兴归高兴。他再乐也只能关起门来乐，在板仓面前还是得摆出“天皇陛下”的派头来。60;62; 派头，是他这位“天皇陛下”仅剩的东西了。公家和武家逢场作戏，就这么演了一千年。武家像走马灯似的换，天皇一家倒是像个不倒翁。60;62; 和他的儿子不同，后水尾天皇归根到底是想把这出戏给演下去的。这一点，他和堂下跪着的板仓一样。60;62; “上皇陛下，‘那位大人’已经捆上了？”板仓跪在下方低头道。60;62; 过了那么几秒，后水尾天皇开口了。60;62; 他以天皇家特有的“玉音”来发话，和通用的日语不同，更偏向于书面语。遣词造句坚深奥古，用典频频，甚至在发音送气上都像团棉花似得，听起来儒雅随和。60;62; “他，已经捆上了。”60;62; 后水尾天皇嘴唇微动。虽然话说完了，但看起来像是没有张口似得，简直像是腹语。60;62; “陛下，那三神器...”60;62; “三神器，我可以交给你。但你们拿三神器，真的是为了求和？”60;62; “当然，当然是为了求和。”60;62; “源赖宣，他会不会带着神器溜出京都？”60;62; “赖宣大人毕竟也是德川御三家，他...”60;62; “御三家？那又有何用。这次风暴之后有没有德川家还是个未知数，我又怎么能相信德川家一定会奉还三神器？”60;62; “这...”60;62; “不如，这样。”后水尾天皇拍了拍手，两个侍童恭恭敬敬地抬出了一个箱子。箱子一尺见方，饭盒大小，上头贴着朱笔的封条。另有一人捧着一张矮几，上头放着信封，同样是朱笔。60;62; “板仓卿，这上头的封条是朕亲笔所写。这里还有一封朕的亲笔信。你，收下。”60;62; “哦？陛下的意思是...”60;62; “既然长萨二藩要来尊王，朕深感欣慰。但是你们若是要在京都交兵搞得生灵涂炭，这也并非是朕的本意。所以——”他拖长了声音。虽然是一贯的“玉音”，但他也难掩其中的兴奋之情。60;62; “所以，不如就由朕从中作保，你们来皇居吃杯御茶。源赖宣、大江秀就，还有惟宗忠元，你们三人见面商谈。届时，三人一同勤王也好，放源赖宣出城也罢，都好商量。至于这箱子——”60;62; 他轻抚上头的封条：“箱子送去，不要打开。这是盛放三神器的箱子，但里头没有实物只有配重——他们若要开，你就和他们几人说这是朕的意思。他们打着尊王的旗号，必然不敢忤逆朕意。他们若是不来皇居，也可以在阵中谈判，朕可以亲临。”60;62; “这...这...”下头的板仓觉得自己的头都要大了——伺候完了德川赖宣他又伺候了绍仁，结果惹出绍仁他爹来，这厮更不个省油的灯。60;62; 板仓没有侍奉过后水尾天皇。后水尾在位时，当职的人是他的父亲，他是子承父业。60;62; 他早从父亲那里听说后水尾天皇是个麻烦的角色。60;62; “果不其然。”他在心中暗道。事情和他父亲说他一样，这位太上皇一直在见缝插针地扩展皇室的权威。60;62; 他低头沉思，始终拿不定主意。毕竟这件事若是成了，天皇就等于自己当了关白，成了加强版的千利休——这和亲政就只差临门一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