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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台前，苍崎橙子用心拼合着桌上凌乱的人偶残渣，以及面目全非的符文碎片，即便将其复原出了些雏形，然而随着指掌稍一拿开，那布满痕隙的造物，便被海水冲刷的沙煲般，瞬间崩解，留下满目的狼藉。
橙发橙瞳的少女，沉默良久，最终放下徒劳的双手，摇曳的灯光，打在那低垂的脸上，映照出一抹积淤的阴霾和颓败。
“怎么，还是想不通？”
正当苍崎橙子情绪低落之际，耳畔传来了温声的低语，一条干爽的毛巾和一杯温热的红茶，也被工房中仅存的那条人偶手臂，递到了她的面前。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失败。”
少女捧着桌上的热茶，点了点头，出神望着杯口袅袅升腾的热气，低沉喃语。
“在赞誉中诞生，背负着天才的光环，被家族予以厚望，花费了十六年的光阴，却一无所成，真是不堪……”
“那只是因为，你选错了赛道！”
然而，没等这番自怨自艾的评判说完，靠坐在桌沿的萨麦尔便伸出右侧那条弥漫着象牙般光泽的人偶手臂，重重拍在了苍崎橙子的肩头，肃然开口。
选错了…赛道？
苍崎橙子微微一愣，不解其意，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面前这个神秘的男人。
萨麦尔见苍崎橙子如此表情，索性扯过一条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将问题的症结挑明。
“你的魔术回路虽然只有23条，但质量却非常高，精密度更是无与伦比，因此在创造和修复上，你有着常人无可比拟的天赋。
所以，无论是盘活失落的卢恩符文，还是打破中世纪人偶师的定论，你都不可思议的完成了。
知不知道这个两项课题，困扰了时钟塔的那群老学究多久？足足1000多年！
从这两点来说，你的确是个毋庸置疑的天才！”
古蛇顿了顿，严肃地看向在连番赞誉中，有些失神的苍崎橙子，认真补充了一句。
“……创造型的天才！”
“别安慰我了，就算这样，不管我怎样努力，都始终无法回应爷爷的期望……”
有些自怨自艾的苍崎橙子苦涩摇头，依旧情绪低落。
“橙子，你知道这世界上，比努力更重要的是什么？”
萨麦尔嘴角微抽，抬手抚额，没好气地问询。
“天赋？”
苍崎橙子愣了愣，试探性地做出回答。
“错！是努力的方向！”
古蛇翻了个白眼，随即右手五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耐下性子，认真解释。
“据我所知，苍崎家掌握着五大魔法中的第五法。
而关于五大魔法的描述，似乎有这么一段歌谣：
魔术是人类智慧所及之尽头的世界。
魔法是不被那其中的任一所涵盖的，属天之外的孤独存在。
…初始的一改变了全部。
…后续的二认同了更多。
…承接的三展示了未来。
…维系的四隐藏了自身。
于是，终结的第五早已失去了意义。
前面的四大魔法，暂且不提，而第五法既然和【终结】有关，那么它的本质，实际上也就倾向于【破坏】和【扭曲】！”
但你的天赋，却在于【创造】和【修复】。
简单的说，第五法的真髓在南边，而你却应该向北走，两者根本不兼容。
所以，无论你怎么努力，也很难掌握苍崎家的魔法，这就是事实，明白了吗？”
如此大的信息量，让埋头钻研的苍崎橙子有些发懵，愣怔好一段时间，才渐渐缓过神来。
萨麦尔见状，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吐槽。
“话说，这些要点和注意事项，难道你家老头子，在教学之前，没告诉过你吗？”
“……”
苍崎橙子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最终僵硬着脸颊看向萨麦尔，干涩摇头。
“你家老爷子的教育水平，真烂……”
萨麦尔抽了抽嘴角，满脸鄙夷。
“不许你这么诋毁祖父……”
苍崎橙子下意识反驳，但那音腔却免不了有些气弱。
“如果实话实说，也算诋毁，那你家老爷子的自尊心也太脆弱吧？有这条件当什么魔法使啊，干脆改行上街碰瓷得了。”
萨麦尔毫不客气地翻起白眼嘲讽，丝毫不给那位魔法使面子。
苍崎老头的行为，无异于将一个绝无仅有的理工天才，硬塞到文科领域，逼她满分毕业。
结果上的成与不成，只是其次。
更重要的在于，心态上的折磨。
曾经背负光环的天才，在这个不擅长的领域，沦为了人人嘲弄的笑柄，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就会很容易自暴自弃，甚至走上极端。
轮番打击之下，很可能会毁掉一个本可以同样优秀的后嗣。
这样难怪苍崎老头，日后会被门下的某位好徒弟捅了。
对此，萨麦尔只想说——活该！
苍崎橙子轻咬唇齿，面对颠覆性的事实，最终无言以对，但表情依旧落寞沉郁，如同一具瘫在椅子上，被剥离掉灵魂的人偶。
古蛇瞥了眼失魂落魄的苍崎橙子，幽幽一叹。
这种心情，他多少能够理解一些。
十六年的努力，十六年的与世隔绝，抛弃了亲情，抛弃了生活，付出前所未有的艰辛，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任谁都难以接受。
尤其对一个将继承苍崎家魔法，视为毕生目标的少女来说，这个戳破那份幻想的答案，是何其的残忍。
“虽然苍崎家的第五法，和你的天赋没有适配性，但第三法的【灵魂物质化】，倒是跟你挺契合，以后，或许可以以此为研习的方向……”
沉默片刻，萨麦尔出言安慰，向苍崎橙子粗略地讲述起了第三法的部分概念，算是聊以安慰。
灵魂的物质化，换言之是实现完全的不lao不死的魔法。在完成之日，将会因灵魂的永动机化，而得到无尽的魔力源。
未来的苍崎橙子，能够通过逆天的人偶技术，让主体的记忆完美的复刻与存续，实际上，已经有触摸到第三法边缘的征兆。
从未涉足的领域，以及新奇的课题，让苍崎橙子暂时忘记了梦想破灭的悲凉，认真侧耳聆听，不时埋头在粉板上写写画画，做着记录，橙色的眸子中，异彩连连。
一番畅谈之后，萨麦尔抿了口茶水，结束基础的授课，并为苍崎橙子指明了方向。
“目前我知道，大概就这么些，第三法真正的奥秘，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据说是爱因兹贝伦家的传承，那里或许有更为具体的记载。”
爱因兹贝伦家？
苍崎橙子暗暗将这个名字，记在脑海深处，而后收束收束思绪，抬眼幽幽看向眼前的男人。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有关五大魔法的秘密的？”
萨麦尔神色一肃，扬了扬左臂，鼓起匀称地肱二头肌，神秘兮兮地回答。
“不瞒你说，我以前，超厉害的！所以，人脉广泛，无论是掌握第二法的宝石老头，还是第三法颇有渊源的爱因兹贝伦堡，我都很熟！”
“厉害到被人分尸，连走路都需要人扶？”
苍崎橙子满目狐疑，抱臂冷笑。
“会不会聊天！会不会聊天！”
萨麦尔不禁郁闷抓狂，向这个在他面前，愈发没规矩的小丫头，甩了个白眼，并忍不住气鼓鼓地重申。
“我认真的，没在开玩笑！”
苍崎橙子目光触及男人脸上的郑重，微微一顿，眸中的怀疑淡化了几分，皱眉开口问询。
“那好，你说，自己到底是谁？”
萨麦尔摩挲着下巴想了想，眨眼回答，面色矜持而带着一丝得意的卖弄。
“嗯，确切点的话，你应该称呼我为【神上之神】，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造物主？大概吧……”
“……”
苍崎橙子沉默片刻，满脸鄙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喂喂喂！橙子，那是什么表情！我说真的！信我啊！你要信我啊！”
“下次，至少编个你自己能相信的理由。”
少女抱臂冷笑，毫不客气地拆穿男人漫无边际的吹嘘。
萨麦尔郁闷地耷拉下脑袋，将侧脸枕在桌面上，有气无力地“坦白”。
“好吧，说实话，我是黑暗议会的情报人员，负责部分的信息管控和运营，还兼顾收集魔术协会的秘闻，所以有关五大魔法，我知道不少内幕……”
“难怪……”
苍崎橙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显然接受了这个更靠谱的说法。
看吧，这个世界，太虚伪了，说真话都没人信。
人啊，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对此，某位造物主，感觉很是受伤，心中忿忿不平抨击着人类的劣根性。
“晚饭想吃点什么，我做给你。”
不过，没等萨麦尔郁闷太久，自感收获颇丰的苍崎橙子，看了看窗外浓郁的夜色，便主动起身，瞥了某人一眼，似是漫不经心地问询。
然而，古蛇随即起身，拉住了准备行向厨房的苍崎橙子，挽起袖子，拍着胸脯，笑眯眯地主动拦下这顿饭。
“为了庆祝新生，这次换我来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之后，萨麦尔不由分说地钻进厨房，利用仓库里现有的食材，已经附近能找到的调味品和野菜，很快就捣鼓出了七八道色泽艳丽，味道鲜美的家常菜。
随着浓郁的香气，涌入鼻腔，忙活了一整天，腹中早就开始咕噜噜直叫的苍崎橙子，忍不住率先开动，拿起碗筷，品尝起桌上模样精美的餐食。
很快，久居深山的少女，就被一众未曾品尝过的美味征服，卸下矜持，连连追问起菜品的名称和做法。
“这是什么？”
“三鲜汤，勉强算是吧，我在附近找了些笋干、蘑菇、还有木耳，”
“这个呢？”
“汉堡肉，做法很简单，掌握好火候和调味就行。”
“这个看起来也很不错。”
“烧鸟，我随手做的小吃，上面还专门涂了一层我自制的照烧酱。”
萨麦尔一边拿起毛巾擦手，一边耐心地为餐桌前大快朵颐的食客讲解，顺便环顾四周，颇为遗憾。
“可惜，你这这里的东西太匮乏了，连不少食材和酱料都要我自己准备，不然的话，倒是可以再尝试些别的菜品，或者弄点更有趣的零食，比如冰淇淋和牛奶布丁？”
苍崎橙子闻言，停下碗筷，咀嚼两个新颖的名词片刻，抬头困惑地看向这个眼前，总能带给她新奇感的男人，橙色的眸子中，充满着求知欲。
“冰淇淋…布丁……那是什么？”
“啊？你不会连冰淇淋和布丁都没吃过吧？”
萨麦尔一愣，有些错愕。
苍崎橙子脸色微僵，迟滞片刻，最终还是抿唇摇了摇头。
“爆米花？可乐？”
“……”
“那漫画书、轻小说有看过吗？”
“………”
“电子游戏呢？电影呢？”
“…………”
在萨麦尔接连的问询，苍崎橙子自始至终一脸茫然，仿佛和人类社会的产物，彼此脱节一般。
“天啊，你这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古蛇抚额哀叹，看向苍崎橙子的目光，不由泛起一丝怜悯。
传统的日本早餐，比较简便，通常是味噌汤，米饭，和一碟酱菜。
而苍崎老头为了缩减孙女花费在饮食上的时间，基本只以此为依据，提供最为简单的饮食需求，容易腐坏的肉类和不耐储存的蔬菜，基本都很少见。
这些，萨麦尔早在厨房准备餐饭的时候，就发现了。
然而，古蛇没有想到，苍崎老头居然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以强硬的手段，斩断了苍崎橙子和现代社会的链接，把自己的孙女，活生生的养成了一个只为继承家族第五法而活的工具。
对于一个自小远离父母，被送上山的孩子而言，这样的生活，何其可悲，又何其枯燥。
真亏苍崎橙子性格坚韧，才能坚持到现在。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未来，功利主义至上的苍崎家主，会在意识到苍崎橙子无法继承苍崎家的第五法之后，就果断抛弃了自己培养十六年的孙女，将另一个孙女苍崎青子，选定为新的继承人。
这种操作举个例子，就好比家里口口声声说姐姐是希望，让她摒弃了所有的人际关系，所有的娱乐，窝在深山里寒窗苦读十多年，北大清华的通知书都已经快要拿到手上了……
结果，上面等到要去报道那天，发现通知书上写的是妹妹的名字。
而且，这个妹妹，根本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天天刷剧打架，能在父母膝下承欢，日子过的简直不要太滋润。
最后，眼睁睁看着妹妹夺走自己的名额，夺走自己的一切，否定自己的努力，姐姐本人却连一句安慰和解释都没有得到。
如此情形下，苍崎橙子没直接把那位祖父攮死，都算她心理承受能力爆表。
所以，苍崎老头，你丫的以后活该被捅。
萨麦尔叹了口气，暗自腹诽了几句之后，解开围裙坐下，
“山下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一直呆在这工房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和我一起去市里走走如何？”
苍崎橙子闻言，不由一阵意动，然而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答应过祖父，在有所突破之前，是不会随便下山的。”
“那个错误的答案，不该是你的全部……”
“我知道，但这是我自出生以来，就被赋予的使命，我的人生，早已为此定轨。”
果然，要说服那位性格偏执的冠位魔术师，否定自己的过去，没那么容易。
萨麦尔望着那执拗的少女，心中暗自一叹，随即微笑着转移话题，化解此刻餐桌前的沉闷。
“这些菜，喜欢吗？”
“嗯，还行……”
苍崎橙子的动作不由放慢了几分，端着架子点了点头，给出中肯的评价。
“那就多吃点。”
萨麦尔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拿起苍崎橙子的碗筷和餐盘，为她夹菜。
直到那碗筷杵在眼前好久，有些呆愣的少女，这才恍惚回神，接过馈赠，略显慌乱地埋头扒饭。
那温和的低语，似曾相识。
苍崎橙子有些模糊的视线，仿佛看到坐在对面餐桌烛光下，那对着她笑，却又不敢和她太过亲近的一对男女的影子。
她隐约记得，最近一次在山下大房子里和那对男女的聚餐，似乎是很多年前了。
一场丰盛的晚宴，让苍崎橙子吃的很满足，并主动包揽了洗刷餐具的任务。
门外，萨麦尔看了眼仍旧灯火通明的工房，在院落中停驻片刻，幽幽叹了口气，最终转身起步，跨过栅栏。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虽然很想多留些日子，但他终究还是要走。
山下，林木逐渐稀疏，立于石块上的欣长身影，向远处眺望，而目之所及，已经隐约能看到城市星星点点的灯火。
而在转向山道侧面时，萨麦尔不禁愣住了。
皎洁的月光下，一道将长发扎在脑后，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的橙瞳少女，正单手提着一只硕大的黑色旅行箱，背靠着一棵古树等待。
萨麦尔不禁展露出灿烂的笑容，抬手摩挲着下巴，戏谑问询。
“改注意了？”
“怎么会！”
苍崎橙子淡淡摇头，将螓首别向一旁，轻哼回答。
“你身上的那副义肢，让我花光了工房里所有的珍贵材料，祖父说过，魔术师需要保护自己的资产。”
“哦，原来如此，我信了。”
萨麦尔笑眯眯地点头，随即伸出右侧的人偶手臂。
“那么，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债主小姐。”
“少??拢?吡耍≡偻淼愕幕埃?绞欣锏陌喑悼峙戮鸵?涣耍
苍崎橙子一巴掌拍开某个家伙调侃意味十足的爪子，拎起旅行箱，跨过山道的边界，大步走向山下。
那樱红唇瓣，在皎洁的月色中，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浅淡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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