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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里青烟缭绕升腾，外室里跪着一地的宫中妃嫔，有嘤嘤哭泣者，亦有木然之人，皇上仍旧没有传召，皇后跪在最前面，脸上虽露出哀凄之色，但心里焦躁又哪只因为皇上病笃之故。
她怕啊。
若是以前皇上一旦殡天，她自然理所当然地成为太后，照旧掌控后宫，又哪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可是，至从霍秋怡死后，她就隐隐觉得，自己之前看到的皇上，真的只是他表现的那个样子吗，曾经，她以为自己的敌人是霍秋怡，但她的死却似乎提醒着，所谓宠冠后宫，不过是皇上要让众人如此觉得而已。
她惧怕，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不过只是他人眼中消磨无聊的把戏而已。
内室里，岳嫔正将热好的参汤一勺一勺地喂进皇上口中，皇上闭着眼睛，脸色极差，似乎力气只在那一点一点蠕动的喉间。
一丝不安系在她的心里，皇后尚在外室，皇上单留下她，这对她是喜是忧，这种难解的惶恐团在她的胸口，看着他凹下的双颊，仿佛在述说着英雄末暮的悲哀，她看着自己服侍了这么些年的人，仍不明白他所思所想，更加恐惧他所思所想。
皇上睁开眼，感觉她的身上散发出甜香的温暖气息，示意她扶他起来。
“父皇，”帷帐后面露出一个小脑袋，正是岳嫔的女儿，容华公主。
不知她怎么一个小人儿抛进来这里，岳嫔惊了一跳，忙去看榻上的皇上，见皇上神情未变，才松了一口气。
“你来，”皇上对小女儿招了招手，见平日里一向冷漠的父皇今日格外和悦，容华忙蹦蹦跳跳地跑了上前，拿小脑袋搁在皇上胸前。
岳嫔看着这情形，也微微笑了，“好孩子，别扰了你父皇。”
容华正咯咯地弄着皇上的长须，岳嫔忙拉开她的手。
“无妨，”皇上还是在笑，又转过头看着容华，“公主，要是你以后见不着父皇了，你怎么办？”
“父皇？”容华哪懂生死之事，歪着头想了想，又扑到他胸口，“父皇是要到哪里去，女儿也要去，父皇带女儿一起去吧。”
岳嫔的笑早就僵在了嘴角，她看着尚在微笑的皇帝，一阵发抖，童言无忌，她怕的是沉思中的皇上，他到底在打算什么，在他如此病重之时。
季永年送了她们出来，外间跪着的女人们的眼光，化作根根芒刺，扎向岳嫔，皇后也瞪了她一眼，转向季永年。
“公公，皇上可有传召？”
“皇后娘娘，皇上还在昏睡，请各宫娘娘先回去休息。”
皇后知道他没说实话，还想再问，但看到岳嫔苍白惶恐的脸，心里咯噔一声，终于还是忍下满腹不解，退出了养元殿。
是夜，皇上急召王公大臣，二皇子，三皇子。
众臣静静地围在尚躺在床榻上的皇帝，那混浊又凝重的呼吸像是钝刀一般悬在众人头上，空气郁闷，身着庄严朝服的诸人脸上皆是细密的汗珠，三皇子回头看了看他的哥哥，那已经有了些棱角的脸上却是一片冷凝，他莫名地害怕起来，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又把头低了下去。
“皇弟……，”皇上沙哑地唤着瑜衡，三王爷眼窝深陷，上前跪下，握住皇上明显干瘦了的手。
“皇兄，您觉得怎样？”
皇上脸上泛起一个恍惚的笑容，“朕……很好，衡弟，……朕又比你快了一着，这一局……，朕又赢了。”
“皇兄……，”瑜衡眼泛水光，“皇兄，一直都是胜者。”
“……她……她要来接朕了。”
皇上突然脸上覆上一层红光，“众臣在侧，史官执笔记下朕意，皇弟跪领朕遗诏。”
“是。”
“是。”
史官迅速记下，“朕厚袭天命，即位二十一年载矣，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子孙贤否，惟简在帝心，为生民福，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二子珏，仁明孝和，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皇三弟衡，上承帝意，同心辅佐，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婚嫁。皇三子?，三日后，藩越州国，非帝诏，毋至京师。”
他轻咳了几声，喘息了一阵，又示意季永年上前。
“容华年幼，尚需岳嫔抚养，妃、夫人以上?染欤?吃帷Ｄ晟儆懈改刚撸?补椤！
珏的眼睛略张开了些，看向自己的父皇，两人眼神交汇，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从前未见过的宠爱之色，从那双枯井般的眼中泛了出来。
“皇上，那皇后……。”
以往虽有宫妃殉葬的仪式，但听着皇上口气不对，众臣不禁互顾，明显脸上难掩惊色。
“朕意已决，皇后与朕夫妻，随朕同去。”
他看向珏，心里泛起暖暖的水波，孩子，朕绝不会留下一人绊住你的手脚加害于你。
太监向皇后宣旨时，她跪在摇晃的烛光之中，有一丝恍惚。
自己已经收了三皇子为子，皇上为什么会……，难道是怕凤凰泣血、牝鸡司晨的缘故，她又有一丝莫名的欣喜，难道皇上要自己与他同去，是夫妻情深，不忍她从此寡苦，但她更有一种解脱后的晕眩，从此她再不用为了跟那些与自己作对的人苦苦相争了，再不用为了假装而假装，为了迎合而迎合了。
一旁的湘宜开始哭泣了起来，她万万没想到主子机关算尽，连怡贵妃都撂倒了，却因为皇上一句，就要去那幽冥之地了。
“莫哭了，圣旨已下，一切已成定局。”
皇后缓缓站起，恭领了圣旨，她其实还有很多不明白积在心里，还有很多不甘，但她决定不再将心思放在这些已经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上了。与帝同死，与帝同陵，作为一个国母，她已经死得其所了，她为自身无比的高贵而深深地亢奋和悲哀。
“终究那个贱人，没有本宫如此的福分。”
吩咐湘宜为她妆扮，重新香汤沐浴，在洁净的身躯上撒上花露，再穿上里袍，再披上雪白的素锦，当她在妆台前坐定，她不由抚镜自怜，那眼角的纹路为谁而生，曾经如花的容颜何时已逝，自己比死去的怡贵妃何幸，自己已没了牵挂，而她心心念念的皇儿，却无缘登基，只能屈为人臣。
她笑了，为自己最终的胜利。
“娘娘，奴婢为你上妆吧。”
湘宜将浸透了玫瑰花汁的粉扑在她两颊敷上清浅的熏红，又点了绛唇，将那垂腰的长发束起，为她穿上凤冠霞帔，她仿佛重回了自己册封为后的那天，当自己手握金册金宝，那明黄的颜色便让自己陶醉其中，从此难以自拔。
“春尔华氏，庆钟名阀，气禀柔嘉，言循国史之规，动中珩璜之节。金和玉粹，素合法地之贞；桂郁兰芳，夙炳倪天之表，佥言贤淑，宜正号名。特颁册宝，立尔为皇后。於戏……。”
她身冕衣，头戴九龙四凤冠，从此鼎立后位，坐于中宫。原来，开头与结局早已注定，皇上，她的夫君，终于在死亡这一刻，又重新携起了她的手。
皇后朝养元殿方向跪下拜别。
“皇上，臣妾谢皇上隆恩，先走一步了。”
她走进内室，颤巍巍地踏上悬着素练的方凳，凄然一笑，那发着白光的圆环便是自己的句点了，多么诱人，她缓缓将头伸了进去，脚下一空，便进去了自己梦想中的世界。
湘宜见皇后绣着蝙蝠的吉鞋蹬了蹬，很快便没了动静，也摘下头上金钗，往心口送了上去。
这夜，宫嫔?染烊??嗳嘶?擅览龅挠幕辏?痈焕龌趾甑幕使?夯浩?蜃杂傻南山纭
“二皇子，皇上要见您呢。”
当内室只剩下他们两人，珏急步走向榻前。
“父皇，父皇……。”
他拿着帕子擦去皇上额头的细汗，将半昏睡中的皇上唤醒，只见皇上喃喃自语，手握紧了又松开。
“……恬儿……恬儿……。”
他听到珏的声音慢慢睁开了眼睛，那与昔日挚爱之人甚为相似的眼睛是那么清亮，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有些欣慰地笑了。
“好，好孩子……。”
“父皇，您撑着……。”
纵然从小没有受到多少关爱，但此时此刻，孺慕之情仍不禁在珏心里翻涌。
“珏儿，朕已经帮你扫尽了阻碍，今后，你……要当个好皇帝。”
“父皇，母妃的死因，现在可以告诉儿臣了吗？”
他一直不知道母妃到底是怎么死的，皇叔三缄其口，之前也不敢在父皇面前问及，如今总该是时候了吧，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已经猜了多年的答案。
“朕已经让皇弟在陵寝辟了密室，将你母亲的骨殖迁了进去，朕承诺给她的，一定……做……到……。”
“父皇，母妃的死因？”
皇上吃力地睁大了双眼，混沌的眼珠闪烁出些许不安，他捏紧珏的手，似乎有要紧的话还没有说，珏忙凑近了耳朵。
“那个宫女，你杀掉她……不，不……不要……学朕。”
言未毕，他又闭过气去，珏神色大变，急呼太医进来，可惜，皇上终于还是没有再清醒过来，于一个时辰后驾鹤西归。
珏跪在榻前，看着一脸平静的父皇，终于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父皇！”
七月初十，皇帝驾崩，在位二十三年。十七日，上尊谥曰：“盛德立仁敬宪武文广和孝智皇帝”，庙号“惠宗”。
众臣请旨为后定谥号，新帝只定了四字，有臣上疏，“大行皇后之谥号应沿用旧制，定十二字为宜，四字于理不通，于情不合，望皇上三思。”
最终上追谥先皇后“贵和惠贤淑温圣毅诚皇后”，勉强了结了前事，紧接着便追封自己母亲，生前一名寂寂无名的宝林为怡敬太后。
新帝即位，改年号为“徽庆”。
作者的话：小莳：好了，后面相当于画蛇添足了，可以闪人哈。
众人：……（那就不要抱住我们的脚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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