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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们来到修家也有段时间了，怎么现在才有动作，难道是着急了？”樱红对昆菱的看法表示赞同，点点头复又问道：“这事要不要传达给四爷？”
“事小，没必要劳烦他。”昆菱的眼神突然有些落寞。这么大的一个日子，他连个信儿都没有。昆菱从期待渐渐变成失望。一次次的失望累计下来，她的心有些凉了。
“三姨太，要不我们就将计就计？太太已经有了动作，还想借刀杀人，这不是也正中我们的下怀吗？这孩子一开始的作用是为了牵制修老爷，成了您能进入修家的一个法宝。如今一直这样装着肚子，倒成了我们最担心的累赘，她无论是借刀杀人还是自己来杀人，我们都可以来个一石二鸟。”樱红一边给坐在桌子前的昆菱整理下披肩，一边说出她的计划。
樱红何尝没有看见昆菱眼里的落寞，这种落寞她也生生体会了多年。在玉蝉戏班子的时候，昆菱仰仗着美貌和技艺甚得柳四爷的心。樱红付出的努力不比任何人少，可到头来，连四爷一个赞赏喜爱的眼神都没得到过。终于这次可以随着昆菱一起潜入修家，她心里还是有些欣喜的，起码在四爷的心里她的聪慧冷静还是有些作用，这个外表高冷的女子，在爱情里却卑微到极致。
“我也是这个想法。”昆菱回头和樱红相视一笑。“但是这陆九棠并不是蠢笨之人，上次给她送的绿豆糕她一定没吃，那可是我特意调配的……她如果吃了保不准拉肚子拉个三天三夜下不了地。可是北苑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那就证明她长了个心眼。”
“不过我们总归是发现一件事，就是大少爷和这个新进门的少夫人关系暧昧。哪有一个大少爷天还没亮给老爷的姨太太送东西的。这也算落在我们手上的一个把柄，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樱红自幼练武，有早起的习惯，想到那天清早的意外收获，不免有些得意之色。
昆菱对修子墨和陆九棠的事有些感伤，或者说同情。现在的昆菱不容易喜爱一个人，真正厌恶一个人这种极端的情绪，她也不常有。
西苑主仆二人洋溢着一种虽“伤”犹荣的景象。东苑阮颂兰这边倒是另一番景象。
“你给我说说看，怎么好好的石灰粉变成了什么梅花粉？这刘福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太气得拍桌子。
“太太，您息怒，这刘福一向办事还算利索，说不定是被人给骗了。这个时辰把他喊来，恐怕有些不便，明天一早我就给您好好问问。太太您先别生气了，喝口百合桂圆粥。傍晚就熬好了的。”宋妈说完弯下腰给把一早吩咐后厨端来的碗盖打开。“还热火着呢！太太，您趁着喝两口，百合安气凝神，还有滋润容颜的功效。”
太太望着刚端上来的百合桂圆粥，还散发着薄雾似的白气。宋妈在自己的衣食住行上是下了功夫的，可是刚才那句“滋润容颜”却生生的刺了她一下。时光不再，容颜易老。太太怔怔望着粥，终于眼里寒光一现。一次失败，我还有第二次第三次，陆九棠，这次也是你倒霉，自己走进圈套里，我本来还没想到把你这么快拉下水，你倒好……
“这样虚惊一场之后，也许更方便我们嫁祸陆九棠。你说是不是？”太太端起碗，送了一口黏稠香软的百合粥到嘴里，幽幽的说。
“太太说的是……”宋妈观望着太太的气消了不少。“但是太太，我今儿个除了那个梅花粉之外，还有一件事觉得蹊跷，你说这大少爷今天为何插手管这件事？他平日里心气儿那么高的一个人。”
“这事我也有些纳闷，许是正好知道这什么过敏不过敏这些洋乎的词，毕竟是出去上过大学的人。但我总有一种感觉，总觉得这墨儿和那个陆九棠总是刻意回避对方的眼神？”
“这个我确实没怎么注意。反正自从这少夫人进了修家的门，大少爷确实有些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大婚当日，大少爷不是替老爷拜堂吗？太太可能也有所不知，大少爷那天喝了好多酒，在花园里摇摇晃晃的走路，还吓着了一个丫鬟，第二天也是醉的不省人事。”宋妈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难道被我一语中的，这墨儿对陆九棠动了感情不是……”
“这个还说不好，毕竟只是我一时猜测。那几日绸缎庄不也是出现问题了吗？大少爷也许是忙于公事，有些疲累。”宋妈一直胆怯修子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不敢妄自推论，换成别人，没把白的说成黑，也说成了灰。
“陆九棠进入修家来，虽是陆仁的女儿，可是子墨一直在外读书，这大半年接手生意也常常外出，也不该和陆九棠多熟识。确实，子墨也该到了娶妻的年纪了，这小柔今年18了吧，三年戴孝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找个日子是该说说他们的婚事了。”太太对这个亲上加亲的婚事一直很满意，子墨当时也在求学，现在终于都算稳定下来了。
“女大十八变，表小姐这几年是越来越水灵了。太太真是有眼光。”宋妈见太太情绪缓和了不少，胃口也好像不错，眼看着碗里的粥已经喝了一半。自己也跟着眉开眼笑。
“这丫头有段时间没来看我了，”太太嘴角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碗。
杜家一开始依附于修家，后来在镇上开当铺，除了修家，如今的杜家也算是一个大家。两家的联姻于外是亲上加亲，对于常年经商的人来说，门当户对也是个保障。
修子墨生生的打了一个喷嚏，脑海里浮现一道道影像，曲桥上最大的两个红灯笼，灯笼上的青衣剪纸，风吹过时飘散下的白色粉末，细微的，但是绝对怪异。果然，修子墨的预感是对的，这一切不是巧合，他无从防范，好在，她没有受牵连。修子墨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正好望到窗外空中升起的烟花——又是一年了。
大年初一的修家大院还是一片喜庆，昨晚的阴谋仿佛被阳光驱散，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下午，门童一路小跑来到了东苑，说门外有人求见，说是急事。阮颂兰有些疑惑，一般绸缎庄出了事都是先通报给老爷或者修子墨。
不一会儿，陈海脚步慌张的来到了东苑。
“太太，我是绸缎庄的陈海，账房先生的徒弟，和少夫人也是近邻，她的父亲现病重在床……”陈海压抑着满腔不知名的情绪，谦卑有礼的说道。
“陆仁？可曾看过大夫？”
“今早上我娘去看的时候发现陆叔叔躺在床上，看样子已经病了一段时间了，找了大夫来看，说是……说是撑不了几天了。”陈海悲从中来，也责怪自己，从九棠出嫁后，只想着自己的难过，还没有去慰问过陆仁。加上之前发生的事，陆仁也自觉尴尬，平日里常串门的两家人，这大半月来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来往。今儿一早，本来是想送些年糕还有腊货给陆仁，刚进门，床上的陆仁嘴唇发白，眼神无神，样子十分虚弱。
大夫来看后，只是惋惜的摇摇头，伸出了三个手指头，陈海觉得胸口一阵窒息——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九棠……
“可是……”太太面露难色话锋一转，“今儿个大年初一，没有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的规矩。”
“太太，大夫说陆叔可能熬不过三天了。您平日里不是乐善好施，吃斋念佛吗？怎么一遇到实事上就左右推说都是规矩？”陈海说话声音已经上来了，此刻胸口由于激动上下起伏着，他不是个情绪波动大的人。但是也看事情牵涉到什么人。
“一个下人敢这样和太太说话，想被掌嘴还是挨板子？”宋妈打陈海一进门就对这个一身寒酸气的穷小子看不顺眼，一脸温顺诚恳，眼神里却隐藏着一股戾气。
宋妈望了一眼太太，似乎要等她发号施令，落在陈海眼里，此刻只能用“狗仗人势”四个字来形容这个聒噪的妈妈。
“宋妈，差人去请少夫人吧。规矩都是人定的，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一辈子就成了遗憾。你叫陈海是吧？这次我就当你年少容易莽撞，又是人命关天的事，下次你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太太大度的退让，又定定的看了陈海一眼。门外突然出现的人影，倒让她一时语塞。
陈海已经做好挨板子的准备了，年轻的手背上青筋突起。没想到太太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循着太太的眼光，修子墨已经立在门外。
“娘，您刚才说什么？是谁病了？”一身月牙白的修子墨急问，进门的时候隐约听到母亲好像提到少夫人。
“是九棠的父亲，陆叔叔。”陈海抢白。修子墨望着昨夜躲在香樟树下并和九棠熟识的年轻男子，他没有拆穿是想事后再去追问。可是听着陈海口中熟悉的喊着九棠，修子墨内心一沉，他们是旧识并且关系不浅。
“娘，我想和他一起去看看。”修子墨没等太太开口，转身大步离去。再一次让阮颂兰心里有了个疙瘩——领养的总不比亲生的。从小养尊处优高人一等的阮颂兰，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下人一阵揶揄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但对于这个养了二十年的修子墨，她愈发的敏感多疑，一个转身就能让她心里发凉。
“太太，那个陈什么海的太不知抬举了吧？竟然敢如此冒犯太太！”宋妈一阵唏嘘，一边替太太鸣不平。
“罢了，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没必要为这点滴上的事动气，陈海这小子的帐来日再算！”阮颂兰的眼睛望着远处，像蒙了一层大雾。
九棠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眼前一黑，外面是明晃晃的太阳，自己好像总行走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终于能回家，终于能片刻脱离修家大院，九棠被怜儿搀着坐上了有些破旧的拉车，内心还是一阵恍惚：爹，等等九棠，娘已经走了，女儿还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能不能不要走这么快？不要留下九棠一个人……泪水夺眶而出，怜儿在车外看到九棠频频拭泪的摸样也一阵心酸。不断催促着车夫快点拉车。
熟悉的小巷穿眼而过，河边的垂柳上走近看已发出翠绿的新芽，一遍遍的春回大地，花开又落，秋风起冬雪又纷纷，还来不及惋惜就又过了一年，周而复始，冬去春来不知道到底有何意义？
拉车终于停下，破旧的小木门上左右挂着去年的两个红灯笼，本是喜气的大红色因为风吹日晒有些发白，这景象更是一种对比——这户人家不如往日光景。
九棠抬起颤抖的右手，正欲推门，门缓缓打开，修子墨的脸一点点显露出来。
“大少爷……”先开口的是怜儿，“您怎么……”
“听到门外有动静，想应该是你回来了，先生刚醒了一会，又睡了。”修子墨比九棠高出一个头，低下头来望着陆九棠，那小心翼翼疼惜的眼神，九棠不会看不到。刚刚擦干的眼泪这一刻又聚集在眼眶里。
一个时辰前，一同回陆仁家的路上，修子墨并不愿逼迫别人说什么，陈海也一脸坦荡，没有一丝局促不安，仿佛忘了昨夜的事。
“谢谢你。”静默中，陈海开口向修子墨道谢。
“我和九棠是近邻，谢谢你替九棠解围，昨夜我在梅园喝酒，听见两个婆婆在讨论着什么，感觉对九棠不利，情急之下，就跟了过去。”面对一个年龄相当的男子，修子墨明显感到他对九棠的关心和对自己的客气疏离。这种可以拿到亮处的关心让修子墨感到一丝羡慕和苦涩。
“修家虽然富裕，但是人多口杂，我只是不想让事情变得复杂。”修子墨藏了一半话，相比之下，自己的关心太过明显只会害了她。
“昨晚上你既然发现了我，怎么不去拆穿我？”又一阵沉默后，陈海问道。
“直觉告诉我，你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修子墨儒雅一笑，面如满月。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直觉感觉。但是还是谢谢你。”陈海作揖答谢。他讨厌修家的权势，讨厌一脸仁义慈悲的太太。他知道那种讨厌带着自己的偏执和主观，但是对于修子墨，起码现在，他讨厌不起来。陆叔叔曾因得知自己去修家工作就在耳边夸赞：修子墨身上有那种身处富贵人家，却能体恤贫苦的慈悲，他不炫耀，不张扬，经常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不说过分伤人的话，和别人相处不仅能理解能从心底尊重别人，总而言之，他身上有那种高贵的善良。
修子墨望着眼前陈海对九棠疼惜万分的语气，心里有些微微发酸。王婆倒也客气，喊着修家大少爷，并挽留他过一会到自己家吃晚饭。有人以退为进，也有人以进为退，王婆他们和修家少爷本没有什么交集，修子墨当然婉言谢绝。来看一眼先生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修子墨不愿承认，这个陪伴自己从懵懂少年时期长达五六年的启蒙老师已经无力回天了。修子墨心里满是哀恸，和九棠的泫然欲泣不同，男人更会隐藏自己的伤痛，况且这个时候，最需要安慰关怀的人是九棠，他想多陪她一会，哪怕这结局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但处于身份尴尬，他连留下来吃个晚饭都没有合适的身份。
正在踌躇间，修子墨喊来的曹大夫背着药箱已经走进来。望闻问切后，他对修子墨摇了摇头：“陆先生这病本没有大碍，只可惜他拖的有点久了。曹敏医术拙劣恐无力回天了。”
“求求你，求求你大夫，救救我爹……”九棠瘦弱的手臂抓住曹大夫的胳膊，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眼泪顺着脸颊流出，眼前一黑，昏了过去。意识完全失去之前，她听到几个人的声音在喊自己，九棠……
身体轻飘飘的，不知道要落到那里，一个结实有力的手臂环住了自己，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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