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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徐志东还没跨入食堂的大门，就听见食堂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他走进去一看，原来今天的午饭是吃窝窝头，大家都在议论这窝窝头如何的难吃，又粗又硬，有人把它形容为“味同嚼蜡”，甚至说比小时候吃过的“豆腐渣”还难吃，更有几个男知青把窝窝头掰成小块的扔来扔去，闹着玩。
“窝窝头再难吃也不能乱扔啊。”徐志东心里这样想着径直走到食堂窗口前，领了两只黄糊糊的窝窝头和一碗白菜汤，然后找了一张靠近墙角的桌子坐了下来。旁边没有人,他喜欢安静地吃饭，嘈杂或聊天会影响食欲。他咬了一口窝窝头，觉得味道并不像大家所说的这么难吃，只是有点粗糙而已。“大惊小怪的！”他咕哝了一句便大口的吃起来。
食堂里人渐渐地少了，徐志东边吃边把眼睛转向门外，连绵的群山和被白雪覆掩的森林披上了一层银色，其间缭绕着轻薄的雾霭，给人以一种朦胧缥缈的神秘感——多美的景色呵，可惜这儿太偏僻太寂寞了，要是这景色放在自己的家乡那该多好！虽然家乡也有山，但家乡的山太柔和，没有气势，像温情脉脉的少女，而这里的山粗犷浩荡，像钢烈的汉子……他凝望着门外，似乎有点发呆，嘴里慢慢地咀嚼窝窝头。
“徐志东——”身后传来一个女知青柔和的声音，徐志东感到奇怪，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女知青唤过他的名字。
他扭头朝她看，只见她右手端着蓝边搪瓷碗，左手拿着窝窝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怎么，不认识我了？”女知青笑嘻嘻地说。她没戴棉帽，两支羊角辫扎在脑后，上翻的棉大衣领子护着一张白净俏丽的脸蛋。徐志东平时不太注意连里的女知青，但偶尔看到这个女知青时，给他的感觉除了漂亮外还似曾相识，因为她长的极像一个小学的同学，特别是脸形、嘴巴和鼻子，就是眼睛不太像，那个女同学是单眼皮,名字叫赵琳……难道是她？徐志东心里暗想，但不敢叫出她的名字，因为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位女生的名字叫赵岩，况且她的眼睛又是斯文的双眼皮。
“你不是叫赵岩吗？”徐志东略显羞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上次连里开批判会，你不是上台发言了吗。”
“是呀，真的记不得我了？”女知青把搪瓷碗放在桌上,“再仔细想想！”
徐志东愣住了，刚想张嘴，女知青“咯”地一笑，说：“我是你小学的同学，而且还和你同桌过呢，我叫——”
“赵琳！”没等她说出口，徐志东先叫了出来，因为他听她这么一说就几乎可以百分之一百的肯定了。
“记性还不错。”赵岩移开木凳，大大放放地在徐志东对面坐了下来。
“没想到在这儿见面。”徐志东激动地说，声音有点发颤。
“我也没想到。”赵岩边说边抬手放下棉大衣领子，露出颈部深红色毛衣圆领，“昨天下午射击场上李连长报出你的名字时，我就开始注意啦，原来果真是你！”
“你不说小学的同学我真不敢认你了。”
“我也是，毕竟过去了四年多，大家都长大变样了，而且我又改了名字。”赵岩说着开始一点一点地咬窝窝头，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沉思。
“你干吗要改名字呢？”
“是母亲要我改的,她说‘琳’是玉的意思，有点小资产阶级的味道，应该改成‘红岩’的岩，这样才有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她嘿地一笑。
“六六年停课以后同学们都散了，后来你进了哪所中学？”
“我进了四中。”
“我知道，你家就在四中附近的一条弄堂里。”
“哎，你当时怎么没进四中？”
“我家搬走了，所以进了……九中，嗨，那个九中真不怎么样，经常搞武斗！”徐志东说这话时脸上流出异样的表情，他对那段往事还记忆犹新，要不是父亲被打倒，他家是不会从靠近湖畔的青砖小楼里搬走的。
赵岩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她知道徐志东的父亲曾经是市里的一个局级干部，后来不知怎地被打成了“走资派”，家里的境况就一落千丈了。
“其实都一样的，说是复课闹革命，但还是以搞运动为主，谁都没读多少书。”赵岩喝了一口白菜汤说，“毕业的时候，学校让我选择四个面向，既然留城是不可能的，我想要跑干脆就跑的远，再说，祖国边疆也是我向往的地方，所以报名来了这儿。”
“是啊，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徐志东止住话，会意地笑笑。他发现赵岩咬窝窝头的时候蹙了下眉，于是问，“窝窝头难吃吗？”
“噢——不，还好。”赵岩松开眉头，“就是难吃也得吃，以后得经常吃了。我早就知道北方人吃窝窝头，已经有精神准备了。”
“我爸爸就是北方人，是解放战争中随军南下的。在我小的时候，他也常做窝窝头给我吃，说要经常回忆当年，永远保持革命的优良传统，只是没这么硬。”徐志东应和着说。
“噢，那你一定习惯吃窝窝头了。”赵岩点点头，盈盈一笑。
“喂！赵岩，怎么躲到男生这边来了，让我好找。”随着一阵清脆的声音，走过来一位女知青。
赵岩抬头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和同学聊聊天，不可以吗？”
“嘻——哪来的同学，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女知青说着把碗筷放在桌上，在赵岩身旁坐下来。
“就是他嘛，徐——”
“知道的，他叫徐志东，昨天打靶第一名的那个，二排三班的班长。”女知青的嘴很伶俐，眼睛还不住地打量徐志东。
徐志东没想到这两天的射击训练使自己出了名，连女知青们都知道自己的名字了，不由得脸红了一下。
赵岩忙解释，“他是我小学的同学，四年没——”
“小学的同学？”女知青做了个鬼脸，凑到赵岩耳边，悄声说，“你们是青梅竹马？”
“去你的。”赵岩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女知青，“没等说完就瞎猜，想到哪儿去了！巧遇嘛，四年没见面了。”
女知青反而诡秘的一笑，说：“真是太巧了！哈哈，这叫千里有缘来相会。”
“何止千里呢，是万里！”赵岩乜斜着眼睛，嘟了嘟嘴，干脆来个满不在乎。
“开开玩笑的，别当真。这倒也好，又多了个同学。”女知青说完拿起碗中的窝窝头，咬了一口后叫起来，“哎呀，这东西太难吃了！”
赵岩见状“扑哧”一笑，说：“难吃也得吃，不吃饿死你！”然后她把脸转向徐志东，“她叫周红梅，七中的，火车上的同座，现在是我的朋友。”
徐志东点点头，微笑道：“以后我们都是战友了。”
“是呵，是呵。”周红梅艰难地嚼着窝窝头，“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帮忙喽。”
“当然。”
三个人正说着，余勇走了过来，嘻笑着对徐志东说：“徐兄，没想到你在女生这儿凑热闹啊，我还以为你从不跟女生说话呢！”
徐志东露出尴尬的神色，立即反击说：“见见同学，不可以吗！”
“同学——”余勇不解，转而又嘻笑道，“别开玩笑了！这山沟除了我余某，你哪来的同学！”
“是小学的。”徐志东忙解释。
“小学的同学？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余勇瞪大眼睛看对面两位女生。
“别大惊小怪的！”徐志东对余勇嗔道，接着对赵岩和周红梅说：“来，介绍一下，他是我中学的同学——余勇。”
两个女知青同时把目光转向余勇。面对这两双明亮犀利的眼睛，余勇反倒显得不自然了，红着脸难堪地说：“我和徐兄是把兄弟——噢，不对，是好朋友，战友！你们别见怪，我们以后都是朋友啦。”
赵岩和周红梅见余勇这副做作的样子，同时咯地笑了起来。余勇在徐志东旁边坐下，四个人又聊了一会。这时，食堂里已经安静下来，只有几个知青还坐在另一墙角吃饭聊天。
门外，太阳终于在云层中露出脸来，阳光反射下的白雪格外刺眼，伴着微风掠过山岗时发出飕飕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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