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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元宵节，意味着春节的结束。大兴安岭依然寒冷如腊月，赵岩继续做着她水房烧水的工作。女知青们每天除了刨冰捧雪外，再就是到林子中搞烧材或是开会学习什么的。晚上搞完了个人卫生，大家就各自上炕休息，不是看书就是写家信，或者是缝补衣服织毛衣之类的事。电灯还是有的，林场特地架了十几里路的电线给营地通了电。
每当夜晚别人安睡的时候，赵岩喜欢看看书。好在她随身带来了几本书：《唐诗宋词鉴赏》、《毛主席诗词》、《新华词典》，还有《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赵岩小学时就会背一些唐诗宋词了，那是父亲要她背的。父亲是作家，他觉得女儿有文学天赋，所以就常给她讲解些诗词和古文，认为这是学好文学的基础。父亲寄予女儿很大的期望，像种花一样地精心培养，父亲总是循序渐进地教导她，从未发过脾气……赵岩因此常常会陷入回忆。
回忆有时是甜蜜的，有时也会带来忧伤，人生就是这样，起起伏伏，跌跌宕宕，像溪流，像潮水……
除了看书，赵岩还喜欢写日记或周记，有时会写点小诗。和她邻铺的周红梅弄不明白，老问她在写些什么，赵岩只是轻微一笑，说：“随便写写嘛，每天干这些单调乏味的活，出门就是大山、森林，总得自找点乐趣，解解烦恼！”
每当夜深人静时，赵岩总喜欢从挎包里掏出那支蓝色钢笔，和她爱不释手摸的近乎发白的笔记本，此刻，她心绪涌动，思维也随之活跃起来……她其中的一首小诗写道：
把雪化成水，
把冰化成水，
用水浇灌姑娘的心田，
让心田抽出嫩绿的芽儿，
等待春天的到来……
姑娘就像森林里的白桦，
根扎进雪地里，
枝桠伸向天空，
她需要泥土的滋润，
更需要空中的阳光。
姑娘来自江南水乡，
娇弱的身子搏击北国的冰霜，
这是一片原始蛮荒的山岭，
她要在茫茫雪原的上空，
像雄鹰一样翱翔……
赵岩觉得这首小诗写的有点不伦不类，但也反映出自己的内心世界。
“喂，赵岩！有你的信。”周红梅兴冲冲地跑进水房，把一封信塞给赵岩。
赵岩知道这是家里的来信，她春节期间写出的信也该回了。于是，她放下手中的活准备看信。
“你知道信是谁送上来的吗？”周红梅说。
“这还用问，司机师傅呗。”赵岩边说边拆开信看起来。
“当然是汽车司机，但这回开车的是——”周红梅诡秘地一笑，故意停了停。
“谁啊？”赵岩不解地看她。
“你猜猜看！”
“汽车连这么多司机师傅，叫我猜谁呀？”
“我没让你猜师傅，是让你猜徒弟。”
“徒弟？”赵岩想了想，“徒弟就那么几个，会不会是——”
“徐志东。”周红梅哈哈一笑。
“是他开的车？”赵岩有点不敢相信。
“是他！”周红梅又是一笑，说：“刚才我捧着脸盆下坡走到路边时，正好看见徐志东开车过来，他停了车向我打招呼，然后从驾驶室里递出一叠信，我跑过去接，他特意说里面有你的信，说完就开动‘大拉’走了。”
“真的是他？”赵岩还是将信将疑。
“当然喽，干嘛骗你！他坐在驾驶座上，旁边坐着他的师傅，开的还挺像模像样的。”周红梅边说边打着转动方向盘的手势，还做了个鬼脸。
“看你神秘兮兮的！”赵岩装做不以为然的样子说，“你以为我和他有什么啊，只不过是小学同学，用不着大惊小怪！”
周红梅摆出一付认真的神态，把脑袋凑过去，悄声说：“你呀——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其实你是挺喜欢他的！他还给你打过电话呢。”
赵岩“哎呀”一声，红了脸叫道：“红梅，你怎么知道他给我打过电话，瞎胡诌！”
周红梅哧地一笑，说：“当然知道???腥烁嫠呶业模????茨愣剂澈炝耍?鸩缓靡馑悸铮⌒熘径?钟⒖。?治戎兀?艘怖鲜担?铱茨忝橇礁雎?涞模?院笥玫米盼业氖焙蛭铱隙ò锩Γ 彼?涣??厮低旰缶团芰顺鋈ァ
赵岩的心扑扑地跳个不停，不知是周红梅逗的，还是因为徐志东开上了车的缘故。自从离开战备村后，她就没看见过徐志东，算来也有两个多月了。徐志东给她打电话确有此事，说明他心里惦念着她。说真的，她很想见到他，但哪儿来的机会呀！她听说徐志东的师傅是开“大拉”的，当有“大拉”经过营地前面的公路时她特别留意，但“大拉”都是疾驰而过，一瞬间的工夫，根本看不清驾驶室里的人影。这也许是青春期的萌动，也许是少年时播下的种子发芽了，赵岩有点纳闷和惘然，还带着希冀和憧憬。
小学的时候，她去过一次徐志东的家，那是她班里的学习小组到他家做作业，几个女生和几个男生一起去的。他的家靠近湖畔，是一幢两层的青砖小楼，楼前有一个带假山的草木葱茏的院子，院中的一棵无花果树正结出绿色的果子，有的果子已经成熟。同学们做完作业后，徐志东就把成熟的无花果摘下来分给大家吃，他把两颗最大的带有红色的果子塞给赵岩，赵岩接过果子好奇的问：“它叫什么？”
“无花果。”
“为什么叫它无花果？”
“大概是它不开花就结果子吧，我从没见这棵树开过花。”徐志东怯怯地回答。
“这太奇怪了！”赵岩开心地笑了笑，她还想问，徐志东已转身和另一个男生说话了。
还有一次学校里举行运动会，徐志东代表班里参加千米跑步比赛，同学们都高声喊叫着为他加油，徐志东不负众望，赢得了第一名。当他气喘吁吁、满面流汗地返回体育场的看台上时，同学们兴高采烈地迎接他，他叫嚷着要水喝。由于天很热，小伙伴们水壶里的水都喝光了，这时赵岩主动地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他，同时还附带着一块手绢；徐志东羞答答地从赵岩手中接过水壶和手绢，喝了水，又用她的手绢擦了脸上的汗，然后红着脸把水壶和手绢还给她，轻轻说了声“谢谢”。
和徐志东接触最多的时候是小学五年级和他同桌的几个月，那时赵岩总感到坐在旁边的徐志东不安的神情。有时赵岩主动和他说话，但说不了两句就说不下去了。有一次做课堂作业时赵岩的手臂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手臂，他像是触电般的把胳膊缩回去……
他这个人真有意思——赵岩心想。徐志东虽出生在一个条件优越的干部家庭，但在同学面前从不摆出高傲的样子，因此，他和同学的关系都不错，可是见了女同学就腼腆，说不了几句话……但现在，他的这种性格已经完全改变了，在战备村时和他的几次交谈他并不显得怎么拘谨，而且好像还很愿意和自己多说话似的。
也许成长和命运会改变人，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北国边陲每个人都将得到锻炼和考验。
刚才周红梅的一番话虽带着玩笑，但听起来还是认真的。这个朋友性格爽朗，直言快语，心里有什么事就捂不住。在战备村自己和徐志东的第一次接触，她就讲了出去，以至女知青们都知道了自己和徐志东的同学关系，到后来这种关系又被放大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周红梅没说错，自己的确是喜欢徐志东的，而且这种朦胧的感觉在小学时就有了，只是后来中断了四年多，她几乎已经把他遗忘，然而命运之神像是在有意安排，把她和他带到了这片莽莽的山岭。
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爱情吗？赵岩自我猜疑。
关于爱情，赵岩只是在小说里体味过，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和林黛玉，《青春之歌》里的林道静和卢嘉川，《野火春风斗古城》的银环和杨晓冬，以及《钢铁是怎样练成的》里的保尔·柯察金等等。这些人物走过的爱情之路常使赵岩浮想连篇，激动不已。
赵岩觉得自己的少年时代过的很幸福，很有意义，总算还读了点书——咳，要是没有这场上山下乡该多好，但这是历史进程中的必然，也是国家发展的大势所趋，无法以人们的意志所改变。
信是母亲写来的。信中说：悉知女儿在大兴安岭春节过的愉快，她很高兴，希望女儿要听从党组织，靠近党组织，认真刻苦地锻炼自己……她还说，父亲今年也从农村回家过年了，不过呆了没几天，这已经是很不错了，看来他的问题迟早会弄清的。母亲又说，父亲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好，身体也比以前要好的多，他在农村和一些老干部在一起，每天干些农活，锄地、种菜、浇肥什么的，身体反而变的强壮了，女儿不必为他担心……
说到父亲，赵岩已经有一年多没见面了。赵岩清楚地记得两年前父亲去农村的情景——那天他背上背着铺盖，肩上挎着书包和水壶，手里拎着一只网线袋，和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样子差不多。当时母亲和她送父亲去长途汽车站，父亲和一些干部模样的人一起上了汽车，母亲挥手向他告别，眼里噙着泪水，但父亲的脸上总挂着笑容。后来母亲和她一起去农村看父亲，当时父亲正握着一把大锄头在农地里干活，烈日下，他那瘦削的身子和那把锄头很不相称。
信中母亲还说父亲的胃病和神经衰弱好多了……赵岩怎么也想象不出父亲的样子来，以为这是母亲在宽慰自己，好让自己在边疆安心，她真的有点不敢相信，父亲本是个瘦骨嶙峋、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看来劳动的确能改变人。自从父亲离开家去农村后，母亲经常担心他的身体干体力活会吃不消，况且他还患有疾病……信的最后母亲叫她别挂念。
父亲毕竟能回家过年了，说明他还是健在的，这使赵岩得以安慰。
母亲的信虽不长，但在字里行间能感受到家人的亲近之情，赵岩心里暖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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