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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郊外别墅，洗刷完毕，赵岩走进自己的书房，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夜幕下灯光阑珊的小区，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想到了许建国和范小丽，还有刚才在红泥饭店和徐志东的对话，她琢磨了一会，坐在书桌前写了起来：
清晨，漫步在江边，微风习习，江水激荡，向东流去。远望，满目的绿色，鲜花烂漫，景色怡人。不由使我想起二十多年前在大兴安岭当知青时候的情景，那里的春天也早已到来，那时的春天是怎样的呢……
那是中国的最北端，也是最寒冷的地方，它的冬季很长很长，长达七个多月。
你能想象吗？九月份就开始飘雪花了，也就是意味着冬季的来临。
到了十月中旬，整个大兴安岭已是银装素裹，千里冰封了。
再往后，十一月，十二月……你能想象吗？
过了隆冬，过了春节，生活在林区的人们开始企盼春天，但春天仿佛还是一个遥远的梦。
就是到了三月，大兴安岭依然冰天雪地、寒气凌厉，看不见一丝春的迹象。
人们耐心地等待着，盼望着……
林区人是很有耐心的，他们知道这里是中国的“北极”，跟其它地方不一样。不能和南方比，也不能和关里关外比，大兴安岭就是大兴安岭，它很特别。
过了清明，阳光开始变的温熙，天空也清朗起来，人们以为冬日要熬出头了，但猛地一场大雪又使人心灰意冷，不由怀疑起春天到底会不会来了。
年轻人的心是焦急的。都四月份了，望着山，山上依然白雪皑皑；再看看河，河面还是厚冰如石；地，踩上去仍硬邦邦的，没有一点松软的感觉。然而，老道的东北人说，春天已经来了。
这哪像个春天？——我们不敢相信。
你们哪，江南娃子初来乍到，懂什么！——东北人固执地脱下羊皮大衣，甩掉了狗皮帽。
别瞎扯啦！一点迹象都没有——我们天真的笑起来。
真的，不唬你们，看看山上的松树——东北人认真的说。
我们又抬起头，朝山坡上望，果然，坡上的松树林积雪少多了，层叠的枝叶显现出片片绿色，而且是葱绿！我们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一阵喜悦，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葱绿越来越多，白雪越来越少，松树终于从白雪中完全挺了出来，身姿卓立。
河面上开始渗出水来，坚冰松动了，卡车已经不能在上面行驶。
天空也不再迷雾蒙蒙的，它变高了，变清爽了，湛蓝湛蓝的。
连空气也清新起来了，夹杂着久违了的草木的芬芳气息……
是的，春天正悄悄地走进大兴安岭，尽管走的很慢，带着浓浓的寒意。
但大兴安岭人已经满足了，比起隆冬，这点寒算得了什么！
林区人是很容易满足的，他们经受的是别人没有经受过的，有时，一盅白酒就够了……
运材卡车碾过路面上的冰渣发出叽咂的响声，即刻，冰渣碾成了碎末，碎末变成了泥浆，卡车呼啸而过，溅起泥浆，把残雪和冰渣挤到了路边，留下一道深陷的车辙……公路不再那么硬实了。
是解冻的时候了。雪水渗进泥土里，黑土渐渐地裸露，阳光照射着黑土地，温暖着它，野草开始顽强地从地里钻出来。
再到河边去看看吧。巨大的冰块在河里互相碰撞着，涌动着，渐渐地变小，变成了浮冰，然后向下游漂去，这个下游的尽端就是黑龙江。
这光景已是四月的下旬。在这绿色葱茏、万象更新的画面中，最令人喜爱的是映山红，也就是赫赫有名的杜鹃花。
“火树风来翻绛焰，琼枝日出?鸷焐础保?笮税擦氲拇禾焓锹躺?暮Ｑ螅??成胶焓钦夂Ｑ笾械逆??摺Ｔ谏钌接墓戎?校?且黄缕拢?涣肓牖鸷旎鸷斓亩啪榛ǎ?肱??侣痰穆湟端烧磷铀砂阻胧飨嗷コ耐校?嗷サ阕海?嗷コ扇ぁ??茄だ龅纳?剩?亲砣说牟菽厩逑愀?舜?吹拿篮酶芯跷抻肼妆龋
映山红虽没有牡丹花华贵，没有兰花优雅，没有玫瑰热烈，没有茉莉芬芳……但是大兴安岭人却独爱这深山里的美丽精灵——对她情有独钟。
转眼就到了五月。林区人把厚重的皮袄抛在一边，身上轻松多了。熟人见了面乐呵呵地打招呼，问长道短的，一年中的好日子又要开始了，能不高兴吗？——家里的菜园子想种点什么？房子是否要修整一下了？地窖里的土豆够吃吗？
我们可不关心这些事情。知青都是单身，住宿舍，吃食堂，土豆白菜保管一年吃到头。
吸引我们的是山上的景致，这时候的山已经完全披绿了。到山上去还不容易？本来就在山坳里，只不过是个大山坳，有铁路、公路、贮木场以及五脏俱全的后勤设施、生活住宅，推开窗户就见山，徒步也能到山上。
爬上一座山顶，放眼远眺，那景象绝对壮观：四周都是山，连绵起伏，层峦叠嶂，无边无际；漫山遍野的松林郁郁葱葱，随风翻滚，发出“沙沙”的响声……你不能不为之惊叹！为之征服！
这是中国最大的原始森林，木材贮量居全国之首！人们把它称作“林海”，这个美誉当之无愧！
眺望还是不够的，得走进去。当你进入了“林海”，又是一番别样的感受。你的眼前都是高耸挺拔的松树，有落叶松、樟子松，还有水曲柳、白桦、山杨等数不清的树种，密密层层，遮天蔽日。你被陶醉了，不肯离去，突然你又看到了雪，那洁白的雪静静地躺在灌木丛中，你忍不住会跑过去用手捧起一把，奇怪地捏揉着：五月了，怎么还有雪？
这毫不奇怪，高大密集的松树遮住了外面的阳光，森林成了一个天然冷库，里面的积雪很难融化，何况这才春天，有的雪甚至到了夏天它还悄悄地待在那儿呢。
在森林里除了松树外，我最喜欢的是白桦树。白桦和松树相比简直就是个小弟弟，它不粗壮，也不高大，但它有一身像雪一样白的树皮，而且在树皮上还有一只只像眼睛一样的树结，这就奇怪了，树皮上怎么会长眼睛呢？难道它看的见你？当然，它只是树，不会看见你。但它的确非常可爱，你甚至认为它也有灵性，想和它沟通，那就不妨问候一句：白桦，冬日里过的好吗？白桦轻轻摇曳，仿佛听见了你的话……
人们总喜欢把五月称作“红五月”，而我则喜欢把五月称作“绿五月”，是因为大兴安岭的缘故，那片深深的绿至今难以忘怀。
到了六月，山的色彩变的斑斓缤纷，姹紫嫣红。按南方人的常理推算，六月应该是夏季了，但在大兴安岭才是春的盛装期。
当年，我们来自上海、杭州等地的知青总会在这绿色的海洋里充满激情和趣乐，跋涉山野中，踏步河流边，贪婪地大口呼吸，放肆地张开双臂，欢声笑语，眺望远方，憧憬未来……
春天里除了杜鹃花外，还有很多不出名的野花，灿烂多姿，竟相争俏，如山丹花、红景天、蒲公英、白头翁、金莲花、野玫瑰……
这时节真的醉人：明媚的阳光，透蓝的天空，黛青的群山，还有充溢着松木芳香的气息……这一切使我们忘了寒冬，忘了家乡，忘了所有的烦恼。知青的心就是那么单纯。
和当地的东北人一样，我们走上山，走进森林。森林里的地上到处都是蘑菇，星星点点的，随手就能采上一大堆，这野生蘑菇可是大兴安岭的特产喽，味道极鲜。有一种蘑菇，大而洁白，常常隐匿在树丛中，看到这种蘑菇不禁会一阵欣喜，但又不忍心去采它——那时我们还和孩子一般。
不知不觉中会走的很远，这就危险了，深山老林里有威胁生命的动物出没，那就是熊。
林区人把熊叫做“黑瞎子”，春天里的“黑瞎子”喜欢吃黄花菜，在采黄花菜的时候可得留点神，千万别撞着了它。
说起“黑瞎子”林区人又有说不完的故事。很多林区人来自小兴安岭，他们经常回忆小兴安岭的生活、劳动和趣事，说那里的“黑瞎子”，说那里的红松林、狗爬犁，还有那里的蒸汽机小火车……我们听的入迷，真想去趟小兴安岭，去看看那里的林海雪原和那里的春天。
我想，那里的春天也一定很美，大小兴安岭毕竟都叫兴安岭嘛。
林业工人以山为家，与林相伴，不论到哪儿就把习俗和故事带到哪儿，顶刮刮的乐天派！
干嘛不乐呢？不乐才叫苦呢！林业工人生来就要和山岭、冰雪、寂寞相伴，不找点乐趣非苦死不可。
春天的森林里乐趣多着呢。且不说采蘑菇、摘木耳、打野味之类的闲趣，就说那艰辛的劳动也其乐不在：伐木时的一声高亢悠长的“顺山倒”，或是抬原木时那富有节奏的号子，都喊叫的那么动听，使人乐而忘疲；劳动歇息时，大家坐在木楞堆上，天南海北地唠起来，又是没完没了的故事，不管这故事是真还是假，只要能乐能笑就行。
我敢说，林区人编故事的本事是一流的。
别看你们来自江南城市，嘿，见识少着呢！——他们对我们这样说。
我们只是一笑，甘拜下风，本来就是来接受再教育的。
林区人性格豪爽，直来直去，你得顺着点儿。就像喝酒一样，要喝就喝的痛快，一醉方休；吹牛也要吹的痛快，越奇越过瘾。
其实也别小看他们，他们中确有许多见过世面的，除了来自小兴安岭的林业工人外，还有复员和转业军人、专业技术人员、分配来的大学生，甚至还有身经百战的老干部。他们同样是直性子，但说起话来却有根有据，头头是道，又不乏风趣和幽默——难道你连他们都瞧不起么？
林区人是可敬可佩的。在那个充满语录和口号的年代里，他们默默地为国家建设提供大量木材，没有贪欲，没有奢求，只希望每年的冬天短暂些，春天能早早地来……
不想再多说了，只是回忆而已，那情景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
记忆中的大兴安岭就是这样，它的冬天很白很冷，春天很绿很美，还有很多的故事……
赵岩写完后，浏览了一遍，意犹未尽，合上了笔记本。夜阑人静，她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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