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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身精舍。
精舍没有人间帝王富丽堂皇之意，但正墙供飨着三清祖师牌位，古谱紫檀木透着若有若无的木香，烧着银碳的白云黄铜香炉不带一丝烟火，地下铺着的黑曜石刻就着八卦位，白色的卷帘纱幔让帘子后的嘉靖若隐若现，无一不透露出道家玄修的飘逸出尘之感。
几名年轻干练的太监拿着拂尘小心擦拭着神龛法器，他们运步似猫，拈物如针，端的是雪过无痕，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这便是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后，嘉靖皇帝修炼起居之所。
平时，除了祭天，他几乎不出精舍一步。
有资格来这里的，除了随身服侍的太监，也就是“秉一真人”陶仲文和内阁首辅严嵩了。
陶仲文此刻坐在精舍内的杌子上。
他已年逾八十，须发皆白，但皮肤温润细腻，宛如婴儿，气质混元，一副得道高人模样。
他独得嘉靖帝尊崇，被封为“真人”，“总领天下道教事”！
在道家体系里，修行有成的人被称为“真人、至人、圣人、贤人”，以真人为最！
真人基本等同于陆地神仙。
当年，他被年老的“致一真人”邵元杰推荐给嘉靖，以符水?e剑绝宫中妖而得到嘉靖信任，后庄敬太子患天花，他发真力后痊愈，自此嘉靖对他的修为深信不疑。
后来南巡随驾，有旋风绕驾，嘉靖疑惑，他奏对：“主火。”
当天晚上，行宫果然走水，宫人死者甚众，以后，嘉靖对他钦服五体投地，称之为师而不名！
他虽是道士，却位极人臣，官授礼部尚书，支大学士俸禄，并加授少师、兼少傅，少保，史评“一人兼领三孤，终明之世，惟仲文而已”！
嘉靖二十九年，更是以祷雨功，被封“恭诚伯”，成为与国同休的国戚！
就算严嵩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陶师”。
可他虽然得到嘉靖莫大信任，但小心慎密，谨守本分，不敢恣肆，除“二龙不相见”之说，从不干涉朝政，朝野间并无恶名。
“真人，你说朕的皇孙何能如此？尤其预言下雨，堪称神异！”坐在八卦高台蒲团上的嘉靖道。
“回陛下，刚才山人也一直在观察皇孙，其形容举止，所言所断却是远超常人想象，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陶仲文道。
“谁？”
“此人皇上也熟悉，他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
“我华夏之祖，黄帝？”嘉靖一惊，拿茶杯的手颤了一下，洒出些许极品大红袍。
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
这是《史记》、《黄帝内经》等书对黄帝的描述！
对于这位人文初祖，黄老之学的源头，嘉靖自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了，生而神灵，故能预测风雨，弱而能言，故能压服群臣，那些话哪像个八岁孩子说的，难道朕的孙子是黄帝转世？！”嘉靖又惊又喜。
“皇上，您是万寿帝君、忠孝帝君、飞元真君，上天派下皇孙辅佐您，延绵我大明盛世，恐怕是应有之意！这是一层意思。”陶仲文道。
“还有呢？”
“昔年黄帝，也有齐伯和九天玄女教导才能定九州、开华夏！上天降下神灵皇孙，也许是有感皇上虔修之诚，假借您手教导之、成就之！有此一功！怕是您这一世就会功德圆满，位列仙班乃应有之义！”陶仲文顿了一下继续道。
嘉靖眼中涌现出渴望之色：“如此机缘，朕怎么能不好好把握！朕要亲自教导皇孙！你也要多费心协助！”
“善哉善哉，此乃自然！”陶仲文道。
“李芳！”
“奴婢在！”
“去神宫监，把皇孙的玉碟拿来！”
“是！”
朱翊钧在裕王府里打了个喷嚏，虽然他有意塑造自己玄而又玄、高深莫测、天赋异禀的形象，但绝对想不到竟然被嘉靖和陶仲文联想到黄帝身上！
老神棍的精神世界不是他一个现代人能琢磨的！
如果他知道了，绝对喷出一口老血。
.......
西苑云秀宫。
“岂有此理，他一个小娃娃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绝对是裕王他们提前谋划好的！！”
一个浓妆艳抹、分外妖娆的女子拍着桌子怒道，旁边站着景王朱载圳和皇孙朱翊镝。
“母妃说得有理，想不到裕王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心眼儿竟然这么多。”景王愤愤地说。
眼前女子就是他的生母，靖贵妃卢氏，最得嘉靖宠爱。
嘉靖避居西苑玄修，并非不近女色，而是将整个后宫都搬了过来。
据史料记载，嘉靖龙驭上宾的前三个月，还一时兴起宠幸过一个十三岁的宫女，并封为寿妃。
很多人以为嘉靖皇帝清心寡欲，其实是一种误解，人家修道是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正如同现代很多男女运动健身是为了更好地享受美食，并不冲突。
靖贵妃已有四十五六的年纪，但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和景王站在一起像姐弟而非母子，但她眉眼之间有压制不住的戾气和欲望，一看就不是善茬子。
嘉靖曾经的三位皇后，一难产而死，一被废，一被大火烧死，嘉靖二十六年以后，再也没立皇后，实际上，靖贵妃已成主理六宫的角色，位尊权重！
“哼，这算什么？皇位面前，有什么阴谋诡计使不出来？前面万贵妃不知道用歹毒的法子害死多少皇子！从现在起，必须对裕王一家子更加戒备，我看裕王身边那个李氏也是个不省油的狐狸精，有心把朱翊钧那小孩教成这样！不行，决不能让他们翻身！跟严世蕃说要找机会把场子找回来！宫里面我想办法！”
靖贵妃瞪着一双凤目，语气咄咄逼人，就算是夏天，也让人感受到寒意。
无论是景王还是朱翊镝都有些怕她。
“您放心，严家父子自然明白！”景王道。
“哼，朱翊钧小小年纪就当着皇上和群臣侃侃而谈！也就比镝儿大大一岁！镝儿不能再浑浑噩噩了，以后每日读书不能少于五个时辰，明白吗？！”靖贵妃话锋一转道。
“儿子明白，母妃也不用太焦心，你看看裕王那窝囊样，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看那小子也就能猖狂一时！镝儿，祖母妃的话你听见了吗？要争气！一定要把朱翊钧比下去，知道吗？！”景王一脸严肃地说。
“回祖母妃、父王，孙儿知道了！”
朱翊镝顿时打了个寒战，但哪敢说不？
靖贵妃语重心长道：“镝儿，你现在年纪小，不知道我大明朝有看圣孙的传统！当年太祖就是立了皇太孙，后来成祖立储时有犹豫，大学士解缙一句看圣孙直接打消了他的疑虑！现在裕王父子占着一个长的名分，但不要紧，他也不是嫡子，又不得你皇爷爷宠爱，只要你争气，再加上祖母妃的帮持，这大明的江山，一定是你们父子的！”
“祖母妃，您放心，孙儿知道该怎么做。”
朱翊镝一脸老气横秋，眼中闪出精光。
小小年纪，已经对皇位有异常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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