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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东晋五胡风云录 > 第85章 贾坚追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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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望无际的战场犹如人间地狱,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烧焦的尸体恶臭味,弥漫的硝烟在空中飘来荡去,鲜卑人尸横遍野。

    熊熊火光映照得天际一片血红,满身血污的晋军士兵们在做着最后的屠戮,一边举刀猛砍,一边从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疯狂的嘶吼。

    因为大家都看了发自征北将军行辕告示:

    “斩鲜卑一头颅者,赏小五铢一千,斩三颗头颅者,升什长,献十颗头颅者,升伯长。”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毕竟鲜卑人数量有限,后面的人很有可能就没有此机会了。

    东方泛白,晨曦微露,一轮旭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耀目的光辉倾洒而下。

    陈谦站在慕舆根大帐前的土坡上,看着硝烟未尽的鲜卑大营,军兵们正喜气洋洋地打扫着战场,马匹、器械、辎重堆积如山,一队队衣衫不整的鲜卑俘虏在看押下,从身前走过。

    远处,红彤彤的朝阳洒在淮河宽敞的河面上,拥挤不堪的鲜卑人尸体,正缓缓地漂流而下。

    手捻颌下须毛,心中感慨万千,这是四年多以来第一次上阵厮杀,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指挥大规模作战,冒险偷袭取胜,实属不易。

    芍陂,又称期思陂,是中国淮河流域古今重要的水利工程,(今安徽省淮南市寿县中部地区)。史载由春秋时期楚国丞相孙叔敖建于楚庄王十七年至二十三年(公元前597—公元前591年),古时候被誉为“天下第一塘”。

    陈谦在到任的第一天,在城头军事会议上当众令刘遁督造战船,而且日夜不息,那是明面上的,他深知大型战船,再加班加点十日也造不了几艘。

    当天和柏杰等人在府衙午餐时,密谈的就是令陈安、谢石从新到的三万人马中,抽调精干之士,前往芍陂,在严格保密条件下,偷偷制造承载十几人的小舟。

    而木材,早在刚从建康出发的第一站——历阳,任务就交给了总后勤的历阳太守江卣,源源不断地暗中运来芍陂。

    寿春,陈谦太熟悉了。

    依河而建的鲜卑大营,陈安、谢石也已在历阳汇报的清清楚楚,对如何打好这寿春第一战,已经有了腹稿。

    正思忖间,远处有一匹快马奔驰而来,走到近前,一看是柏杰到了。

    柏杰下马,快步走上土坡,满面喜悦地躬身道:“恭喜征北将军啊,首战告捷,我在寿春城头观看,鲜卑大军几近全军覆没。”

    “哈哈,世海兄,走,我们进去谈。”陈谦笑着转身将柏杰让进大帐。

    大帐内,左臂缠着绷带的毛安之正指挥几个亲兵收拾,将大幅的地图挂在支架上,地图前还有淮北的沙盘。

    见二人进来,毛安之忙躬身施礼,陈谦摆摆手道:“都退下吧。”

    亲兵奉上茶水后,都退了出去。

    “这只能说是险胜,不足道也,我只是料定鲜卑的骄兵悍将们不把咱们放在眼里。”陈谦端起茶盏边喝边道。

    柏杰也喝了口茶,笑道:“您的虚张声势,把大家都迷惑了,哈哈哈,荀羡、谢奕还在等着五日后出兵呢。”

    “不迷惑他们俩,怎么能迷惑得了慕舆根?”说到这儿,陈谦又攒眉道:“只是临时出了个司马耀,我得单独给陛下写份表章了,大战之际没办法啊。”

    “其实司马耀的人头,令慕舆根会更加笃定坚信我军会在十日后,渡河与之决战。”

    “嗯,世海兄,你一会儿令他们将司马耀人头取下来,厚葬吧,也算是他为首战做了些贡献。”

    “卑职遵命。”

    正说话间,听见大帐外面响起了几个人的脚步声。

    帐帘一挑,第一个走进来的是杨?缙冢?掷锪嘧乓桓鲅?芰艿娜送罚?⒖“尊?拿媾由嫌屑傅篮诨摇

    “禀征北将军,鲜卑人已经向北逃窜,慕舆根没追上,这是他们的护军将军平熙被我斩杀。”

    “好!?缙冢?傻闷?粒 背虑?笙玻?旆愿狼妆?溃骸敖?轿跏准蹲敖?鞠唬?冉荼ㄐ赐辏?黄鸫?徒ǹ怠!

    亲兵接过平熙的头颅,走出大帐。

    后面陈安、毛穆之、谢石等追击鲜卑败军的将领也过来施礼,报上了自己的战绩。

    “陈安是第一个杀进鲜卑大营的,记首功一件。”陈谦挥手令众人坐下,兴奋地道。

    陈安脸上也满是烟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大笑道:“征北将军,首不首功不重要,重要的是厮杀得痛快!”

    “是啊,自从征北将军回京以来,还从未打过如此胜仗!”谢石也是眉开眼笑。

    毛穆之拍着身前的桌几,亢奋地道:“我也从来没打的这么扬眉吐气,还是跟着征北将军打仗解气啊!”

    谢石哂然道:“宪祖,你这是第一次跟着征北将军打仗,这样痛快的仗,我们已经打了好几次了。”

    陈谦摆手,正色道:“你们不要轻敌,鲜卑人善骑射,臂力强,两军大战,我军尚有不及啊,且鲜卑名将众多,不消说慕容恪、慕容垂等人,就拿这慕舆根来说,他也只是轻敌而铸成大错,诸位不可大意。”

    众将一起躬身道:“末将遵命。”

    陈安躬身请示道:“征北将军,鲜卑俘虏有一万多人,是不是全部杀死,垒成‘京观’?”

    “京观”是魏晋时期战争中一种残酷的庆功方式:把敌军的尸体集中起来,建成大堆,盖土夯实,称为“京观”。

    以此来显示军威、威慑敌胆。

    陈谦马上制止道:“自五胡乱中原以来,以杀戮为荣,他们乃是蛮胡戎狄,而我大晋军队是朝廷正朔的仁义之师,不可杀俘。”

    他顿了顿,手抚颌下那根须毛又道:“对于那些祸害过我大晋子民、百姓的人胡虏,我们当然要以血还血;但如果不是,放了他们,他们回去后,会替我们宣扬陛下圣恩,朝廷仁义的,这样的效果,比杀了他们更佳。”

    众人一起看向陈谦,眼神中充满了敬服,忙一起躬身拱手道:“征北将军所见,令我等茅塞顿开。”

    “诸位都厮杀了一夜,先下去歇息吧,回头我派人通知你们来议事,部署下一步行动。”陈谦挥手吩咐道。

    众人纷纷躬身施礼,告退出了大帐。

    陈谦把毛安之叫来吩咐道:“仲祖啊,你去传令寿春,令抚夷护军顾悦之留三千人马守城,余下所有人马都来大营。”

    毛安之领命而去。

    众人都走后,陈谦带上两个亲兵,走出大帐,向西侧的一个营帐走去。

    来到营帐前,门口两个身材健硕的亲兵躬身施礼道:“参见征西将军。”

    陈谦点了点头,吩咐亲兵们在门口等候,然后一挑帐帘,走了进去。

    进到里面,昏暗的光线下,只见贾坚斜倚在座榻靠背上,正闭目养神,灰白的头发已然散乱。

    身前桌案上摆着两碟菜和一碗米饭,并未动过。

    陈谦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温言道:“世固老将军,为何不吃饭啊?”

    贾坚抬了抬已经耷拉下来的眼皮,看了看陈谦又闭上了眼睛。

    仿佛又苍老了十岁,如老僧入定,并不答话。

    “在下大晋广陵公陈谦,出自颍川陈氏,拜见世固老将军。”陈谦站起身来,正了正盔甲,躬身一揖道。

    “哦?你是陈?之子吗?”贾坚睁开三角眼,望向陈谦问道。

    “正是。”

    “广陵公已仙去了吗?”

    “是啊,五年前在建康被羌贼所害。”

    “唉……”贾坚长叹了一声,又道:“虽与广陵公无甚深交,但他文武双全,威望素著,补天浴日,实乃我辈之俊杰也。”

    陈谦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将,想起了父亲,不禁眼圈一红。

    “世固老将军,您先用些饭食,将养身体,待我禀明圣上,送您去建康,颐养天年如何?”陈谦温言道。

    “不必了,老夫年已七旬,活的够久了,同龄之人皆已先我而去,此番被擒,无颜苟活于世了。”贾坚眼神有些迷离,呆呆地看着营帐顶棚,喃喃地道。

    陈谦复又坐在他身旁,轻声道:“世固老将军,您出自于渤海豪门贾氏,世代在我大晋为官,为何甘愿先在羯人,后在鲜卑奴手下为官呢?”

    一听此话,贾坚那无神的眼睛中突然放出两道精光,射向陈谦。

    他坐直了身子,花白胡须飘起,两道白眉拧结成的一个川字,在不停地颤动着,像刀刻似的清晰。

    贾坚逼视着陈谦怒道:“司马家的晋室无道,诸王互相内斗,挑起中原大地上的血雨腥风,胡虏趁机进犯,屠我兄弟淫我姐妹,老夫为保自己家乡百姓,不得不屈从两胡,咳咳咳……”

    说着,他一时激动,剧烈咳嗽起来。

    “而他们司马家宗室们,弃大晋子民于不顾,逃至江南,偏安一隅,贪图享乐,从不思解救北方子民于水火中,可恨啊可悲,你还有何面目在此指责老夫!”

    陈谦心下默然,贾坚的一席话,令他的心情沉重起来,犹如被千斤重石所压,简直透不过气来。

    是啊,自己熟读五胡十六国史。

    匈奴人刘聪、刘曜每攻一城屠一城;

    羯人石勒一次性即坑杀西晋太尉王衍及以下十几万投降大臣、将士;

    更甚之石虎,残酷剥削屠杀晋人,打仗的军粮就来自于俘虏的晋人百姓,称为“会行走的军粮”或者“两脚羊”,而且下令举国上下,“凡晋人的物品,皆可取之”,他统治的二十几年里,晋人成为最劣等民族。

    ……

    每每读到此处,心痛不已,义愤填膺。

    自己穿越到东晋以来,看尽这朝廷的腐化堕落,大臣们清谈享乐,热衷内斗,尔虞我诈,相互倾轧……

    贾坚有何错?百姓有何错?

    就像被暴力强奸的女性们,难道是女性的过错吗?

    看着陈谦低头不语,表情复杂。

    贾坚放缓了语气继续道:“北方百姓自永嘉之乱后,已遭涂炭数十载,惨不忍睹;现大晋有你这样的青年俊杰,能光复中原,一统华夏,也是幸事。”

    陈谦抬起头,细目中流露出坦然而又真诚的眼神,他坚定地对贾坚道:“世固老将军,在下虽不才,但立志于驱除胡虏,恢复晋室天下,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于脑后,绝不违背此誓言!”

    贾坚眼神中充满了赞许地盯了一会儿陈谦,忽的,又黯淡下来,他有些疲惫地道:“当年祖车骑(逖)、刘司空(琨)满怀壮志,闻鸡起舞,枕戈待旦,中流击楫,和你一般年龄,可……”

    他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哦?世固老将军和两位前辈英雄也曾相识?”

    “岂止是相识,当年祖车骑北伐,大晋元皇帝司马睿一个兵没给他,只给了他一个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的名号,千人粮饷、三千匹布帛,让他自募战士,自造兵器。”贾坚睁开眼睛,望着营帐顶棚回忆道。

    陈谦又是一阵子的无语,心中感慨前辈的艰苦创业不易,自己现已率八万大军了。

    “而他老人家自带几个家丁,就是在淮北这片土地上,硬生生地开创了基业,最终攻克了羯人盘踞的谯郡,并大败石勒麾下大将桃豹;我当时正值壮年,不远千里从渤海赶来投效祖车骑军前,但不久,他忧愤中患病而亡,我只好率家乡子弟复归渤海了。”

    回忆起这段往事来,贾坚面上竟然有了一丝笑意。

    陈谦对这段历史倒是颇感兴趣,在《晋史》中有关祖逖之死看了寥寥数语:

    ……先是,华谭、庾阐问术人戴洋,洋曰:“祖豫州九月当死。”初有妖星见于豫州之分,历阳陈训又谓人曰:“今年西北大将当死。”逖亦见星,曰:“为我矣!方平河北,而天欲杀我,此乃不?国也。”俄卒于雍丘,时年五十六。

    他继续追问道:“祖车骑为何忧愤而亡啊?”

    “哼,还不是因为你们大晋不作为的皇帝和安于偏安的权臣们,忌惮祖车骑在淮北势力做大?”

    陈谦暗道,这不是和我下诏狱的遭遇一模一样嘛。

    他想到此,更加坚定了自己要改变现状的决心。

    遂站起身来,躬身一揖道:“世固老将军,您保重身体,我派人把您护送至寿春,等我取下谯郡,再找您详谈。”

    贾坚干瘪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嘿嘿笑了两声道:“年轻人,鲜卑人不是你想象当中的好对付,慕舆根如不轻敌,你断然不会如此顺利取得夜袭之胜。”

    陈谦点了点头,转身向大帐外走去。

    来到外面,叮嘱了看守亲兵,要好生照顾贾坚后,向大帐大踏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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