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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眨巴眨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面容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雍容华贵的少妇，心里不自觉给自己的表演竖了一个大拇指。皇后嘛，自己的嫡母，总是充满母性光辉的。
皇后自然完全不知道坐在自己腿上的这个小小人儿在想什么，正如这个小孩儿也完全不知道皇后在想什么一样。事实上，现场除了他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把皇后娘娘拙劣表演背后的意图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没有人说出来而已。
夏皇后在了解了狗蛋的身世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向所有人宣告，自己已经在行动上认同了这个小孩儿的身份，且与其结成了事实上的利益联盟。
没有正德遗孤，她以后便只能是皇嫂。有了这个正德遗孤，她日后便是太后了。
但只是行动上的认同，和事实上的联盟，一分不多，也一点不少。
“我为大行皇帝高兴。夫君有后了……”说罢，几滴晶莹的泪珠从夏皇后的脸颊上滚落。
“大喜的日子，娘娘应该高兴啊！看着娘娘与小殿下母子情深，臣等都忍不住流泪……”江彬更是绝了，直接掩面而泣，看得狗蛋背后一阵发凉。
“娘娘，内阁大学士毛纪求见。”一个小宫女上前禀告道。
夏皇后面上有一丝不悦，却也知道这位毛大学士为何而来。毕竟在自己的坤宁宫祭礼上出了这样的意外，为显坦荡，夏皇后也不好拦着这帮文臣们过来唇枪舌剑。更何况，她也需要在两派之中择胜而立，以巩固她一个无子的寡妇在皇宫中的地位。
“宣。”
毛纪一正衣冠，低头信步向前。近前便先向皇后行礼，礼毕，抬头，毛纪顿时大惊失色道：
“何方妖童，竟敢放肆无礼至此！娘娘，臣请以三尺剑，为皇家斩此妖童，以正后位尊严！”
说罢，毛纪重重叩首，以头抢地。那动作看得狗蛋目瞪口呆，一阵脑壳疼。这帮大臣动不动把头磕在地上，都不怕疼的吗？
毛纪也没有其他办法。江彬和张永这两个奸佞，手段实在太过恶毒，竟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正德遗孤，那是想要将杨廷和一派赶尽杀绝啊。如果真让他们说动了皇后和太后，驳回前番的圣旨，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毛大人，你说谁是妖童？注意你的言辞！那上面站着的，是大行皇帝的元子，大明真真正正的储君！”江彬指着毛纪喝道。
毛纪立刻起身，冷笑道：“皇元子？试问宗谱玉牒上可有名字？内起居注上可有记载？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野种，竟然被江伯爷说成是大行皇帝的遗孤？我大明立国煌煌百年，还从未出过这样的笑话！”
说罢，毛纪向皇后再拜道：“皇后娘娘！天家尊严何其高贵，岂容这等奸佞作践至此。”
皇后不知如何回话，却只听江彬骂道：
“毛贼，尔欲使皇家绝后乎？正德皇帝乃皇家大宗，你和杨廷和放着好好的遗孤不立，却要去迎立什么兴王，这是谋反啊！皇后娘娘，此贼要害死皇上的独苗啊！皇后娘娘，那也是您的孩子啊，您不能看着这个奸贼为非作歹啊！”
狗蛋今日终于明白为何江彬能混到正德宠臣的地位了。这撒泼打滚的滚刀肉，看得人是目瞪口呆。
毛纪听了江彬的话，气得睚眦俱裂，一把甩掉了自己头上的官帽，大吼道：
“江彬，你休要血口喷人！你不知从何处带来一个野种，就像继承我大明的皇位？若是皇位传承当真如此简单，明日各州各郡就会有无数个正德遗孤自立称帝，后日就要天下大乱、社稷倾倒！实话告诉你，就算那孩子真的是大行皇帝的遗孤，今日，臣拼着这颗项上人头，也要请杀此子。皇帝可以绝嗣，但皇位不能乱种！”
说罢，毛纪再一次以头抢地，连磕三下，那坤宁宫的地面上立刻鲜血淋漓。
江彬被毛纪一往无前的气势给震慑到了，一时语塞，指着毛纪骂道：“毛贼，你居然说皇帝可以绝嗣！你果真包藏祸心，意图谋反！皇后娘娘，臣请诛杀此寮，以儆效尤。”
李遂眯着眼睛看着毛纪和江彬的一番争辩，自始至终站在角落里装死人，一言不发。
夏皇后也被毛纪的这番气势给唬住了，便让狗蛋从自己腿上站起来，站在一旁。夏皇后虽然没有主见，却也能听出，毛纪的话更加有道理。皇帝再大，毕竟大不过祖宗基业。
“毛卿家，江卿家，皆是为国，何至于此。这孩子虽然没有记在宗谱之上，却有大行皇帝所赐的信物为证。若他真是正德遗孤，本宫又岂能害死自己的孩子？”
堂上堂下一片寂静，没有人愿意接皇后的话。
张永皱着眉头，一直在等待张太后的出现。可是，太后就像是完全不知道此间之事一般，全无表示，任由毛纪和江彬在此辩论。他们俩的辩论有什么用？这皇宫之中的一切，最后拍板的还不是都太后。
张永毫不怀疑，太后一定是支持正德遗孤的。选个旁人家的十五岁的少年做皇帝，终究不如自己家七岁的亲孙子来的实在。
张永的脑袋正飞速转动。太后之所以到现在连一点暗示都没有，最大的原因，可能是前几日明发天下的正德遗诏。遗诏命兴王以皇明祖训兄终弟及之义承继大统，自己这头寻找遗孤的动作终究晚了几日，等找到时，遗诏早已发出好几日了。如今，兴王一行恐怕已经接到消息，准备启程了。
即使是太后，也不能在皇帝废立这种事情上朝令夕改。
不过，坏事也能变成好事。正德皇帝真是一个绝妙的皇帝，这件事妙就妙在，天下人皆以为遗诏是杨廷和起草的。杨廷和制造了选定兴王的既成事实，张太后在没有更合理选择的情况下，也不得不遵照执行。
但杨廷和的这份遗诏有一个前提条件，即正德无子。因为无子，才需要兄终弟及。
自己能想到这一点，太后自然也能想到。想到这里，张永不再担心，一直低着的脑袋微微抬了起来，嘴角泛着一抹自信的笑
当然了，杨廷和也能想到。
“毛大人？你要杀我吗？”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的张永的思绪，接着，张永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此时此刻，坤宁宫正殿大堂上万籁俱寂。没有人接夏皇后的话，狗蛋却突然张口，然后一步步朝毛纪走去。
夏皇后吃惊于这个小孩怪异又早熟的举动，竟然忘记了制止。她不制止，旁人自然也不敢制止。所有人的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因为狗蛋已经脱离了夏皇后的凤椅，瘦小的身体直直站在毛纪的面前。毛纪则以头抢地，鲜血淋漓地跪在狗蛋脚下。
“你为什么想要杀我？”
毛纪不答。
狗蛋接着说：“从小，村里孩子就喊我叫野种。可我娘一直对我说，我不是野种，我有爹，我爹就是当今天子。”
毛纪听到这句话，伏地的手臂立刻抖动了起来。江彬急忙道：“殿下小心！”
狗蛋将毛纪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自己的安危。那一刻，他突然体会到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宿命感。
“毛大人，你可以杀死我，但你改变不了我的身份。青史凿凿，自会记载，你，是乱臣贼子，而我，是皇帝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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