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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任命的八名阅卷大臣齐聚在宫内的文华殿，闭门深居，与外界隔绝。
这八名阅卷大臣，其实相当于考官。但是殿试的主考官只是皇帝，按说命题、阅卷名义都应该由他来完成，但实际上皇帝不可能亲自阅卷，需要由专门的官员来评阅，称之为“读卷”，因读卷的官员多选一二品大员，故称“读卷大臣”。
这全部三百份考卷，每位读卷大臣均须全部阅一遍，做出评判标识，标识为圈、尖、点、直、叉五等，‘圈’为最优。
这些卷子评判完毕，按照标识的等级排名，拟好名次后迳报皇帝朱笔圈定。然后，在监试御史的督视下，由内阁中书用端揩缮写于黄纸之上，连夜在内阁大堂内刻制印刷，直到翌日凌晨，待印刷完毕，才解除戒备。
这次辅顾爱农，果然是排名首位的阅卷大臣。
能够入到保和殿参加殿试的，除了辛清旭，哪一个不是饱学之士，按说这等策论，应该看得赏心悦目才是，可是这次乾秉帝出的题目太吓人了啊。
《论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这等题目下，谁写起来不得战战兢兢？
就算是顾爱农，身为文华殿大学士、内阁次辅，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也头疼了一会儿。
太吓人，这乾秉帝，不当人君。
出题的完全不顾套路，答题的结果自然是五花八门。
有通篇阿谀吹捧之言，简直要把帝王抬到天上去，这样的卷子，顾爱农看了就直接给个‘点’或者‘直’。自古以来，都是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你这把帝王的权力和能力抬到天上去了，我等内阁诸臣怎么办？
有通篇仗义执言之辈，将年前的雪灾和日食归咎于帝王之过，这样的卷子，顾爱农看了就直接给个‘直’或者‘叉’。你啥意思？沽名卖直么？这等小心思，在为官几十年，官至内阁次辅的顾爱农面前，根本不够看。这样的言论，于治国完全无益，徒增闹剧耳。
也有那通篇鼓吹帝王应该无为而治，将权力交给内阁和下臣的，这样的卷子，顾爱农沉吟一会儿，大部分给了‘点’。嗯，你说的不错，写的也有道理，但是不能给你高分，有些事情，可以做，却不可说。
一路看下去，直看五六十份卷子，在顾爱农的笔下，还没有一人得过‘尖’的评价，更何况是‘圈’了。
毕竟是年岁大了，顾爱农看着看着，就有些累了，于是起身在殿内溜达几步，缓解一下疲劳。
接下来，顾爱农的阅卷速度就快了许多，毕竟能参加殿试的考生，不需要对文中遣词造句的能力有什么怀疑，拿起卷子，大致扫一眼这文中的倾向，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一路扫下来，直到看到辛清纯的卷子。
“实政陈，则臣下有所禀受，黎氓有所法程，耳目以一，视听不乱，无散漫飘离之忧，而治具彰；实心立，则职司有所默契，苍赤有所潜孚，意气以承，轨度不逾，无丛脞惰窳之患，而治本固。”
不错，依法治国，使闻见一致，以实现治国的根本。老夫也是这么认为的。
读完这一段，顾爱农就来了精神，把身子坐的更直了一些，抬手喝了一口茶水，开始认真阅读起来。
“有此治具，则不徒驭天下以势，而且示天下以守，相维相制，而雍熙以渐而臻。有此治本，则不徒操天下以文，而且喻天下以神，相率相勖，而郅隆不劳而至。自古帝王，所为不下堂阶而化行于风驰，不出庙廊而令应于桴答，用此道耳。厥后，崇清净者深居而九官效职，固以实心行实政也。”
嗯，不错不错。君臣上下相互约束制衡，则和乐升平的社会就可逐步造就；君臣上下相互勉励遵循，则国家的昌盛兴隆就能不期而至。崇尚清净无为而治的君主得以深居内廷而百官忠于职守，这就是以实心践行实政的缘故。
啧，这卷子，如同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人才啊，老夫就是这样想的。
这小子是谁？简直是老夫肚子里的蛔虫，天下英雄，审时度势者寡，唯此子与老夫也。
一边想着，顾爱农一边耐心的看下去，眉头舞动舒展着，如同大热天吃了冰糖蜜饯。
直到看到文章结尾，他才停止了跳动的眉头，渐渐地皱起眉头。
这文章结尾，拍皇帝马屁拍的如此文采飞扬，前面自己看过的所有拍皇帝马屁的卷子，不及这篇文章之万一。
啧，你若是没有这个结尾，说不得我就取你为头名了，可惜了。
提起笔，顾爱农犹豫了，我是给你‘圈’呢，还是给你‘尖’呢？
犹豫半晌，顾爱农将笔放下，复将卷子又读了一遍，还是不能决定。
闭目沉思一会儿，顾爱农决定今日不再阅卷，至于这篇文章如何评判，也不急着做决定，先放一放。
这一夜，可怜的顾次辅翻来覆去睡不着，这篇文章，实在是搔到了他的痒处。闭目就是这篇文章的治国理念，没办法，顾次辅实在是缺少知音，首辅历来与他政见不合，这使得他平日里憋屈的很。
话说，很少有哪一朝的首辅和次辅政见能达到一致的，很少。
第二天醒来，用过了早食，顾次辅来到案前，拾起辛清纯的卷子，欲评判一个‘圈’，可是看到文章的结尾处，又一次犹豫了。
还是先放一放罢。顾爱农决定把所有卷子读完再做决定。
直到最后，顾次辅阅完了所有的卷子，再也没有看到一张能令自己眼前一亮的答卷。
必须要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了，顾爱农依然不能做决定，最后他想到抓阄。
这，可是奇葩了，堂堂文华殿大学士，内阁次辅，面对一张小小贡士的考卷，居然不能遵从本心决定，居然要抓阄。
辛清纯又一次破了纪录，很可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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