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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奇瓦瓦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卡洛斯端坐在他的天鹅绒高背椅上，将手中的书信掷向了长桌的中间。60;62; 信中所载的是来自奇瓦瓦的噩耗——“奇瓦瓦城破”“守军全员投降”“明人和印第安人要求市民们在十五天内搬离奇瓦瓦”。这一连串的信息如晴天霹雳一般让整个墨西哥城上下都为之震惊。60;62; 卡洛斯拿出以前鲁伊斯寄来的信件和这封信的字迹做了比对。他在看到信的一瞬间便长叹一口气——这歪七扭八像是用脚写出来的的蝌蚪文别人可学不来，可以说是“见字如见人”了。60;62; 坐在旁边的检审庭首席大法官怀斯拿起信看了起来。60;62; 作为主管总督区立法职能的中枢，怀斯无疑是新西班牙总督区的二号实权人物。他和卡洛斯因为业务上的交叉不多，平时也没怎么往来——换而言之能让他俩凑在一起的事情一定是大事，就比如现在这种情况。60;62; 粗略读了信的怀斯摇了摇头，把信传给了其他人。60;62; 他推了一下眼镜，相交的十指挡在他的颌部前，撑在桌上的手肘微不可查地颤抖着。60;62; 半晌，他看向长桌一侧的高背椅“卡洛斯，麻烦大了。”60;62; “砰”卡洛斯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茶杯盖都被他震得跳起来。60;62; “一群王国的败类！就是两万头猪，让明人抓两天都抓不完！”60;62; 怀斯摇了摇头“老伙计，先别管抓猪不抓猪的事情了，这事是淹了还是报上去?”60;62; “淹了？怎么淹？奇瓦瓦城里少说有三四万人，这些人的嘴怎么堵得住？可不只能上报了？”60;62; “那你早就该报上去！怎么还给那两个蠢货增兵？现在事情兜不住了，母国那边要算账你也逃不了干系。”60;62; 卡洛斯用指节重重地扣了几下桌子：“怀斯老兄，现在这不是兜得住兜不住的问题，是我们在这墨西哥城能不能坐下去的问题！”他的愤怒都写在脸上，几个月前胡安带着鲁伊斯来求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60;62; 他俩当时满身血迹地来到他的办公室，他也是动了恻隐之心想保住这两个年轻人的前途才会给他们增兵，谁知他们却直接把城给丢了...卡洛斯握紧了拳头准备敲自己的头，好好问问这个“笨蛋”为什么要信那两个蠢货的鬼话。60;62; “有那么严重？”镜片后的浮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又添了几条皱纹。怀斯直到现在才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时局的严峻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心理预期。60;62; “嗯，这恐怕是总督区建政以来最严峻的危机，诸位都要有心理准备。”卡洛斯用目光环视了长桌下坐的众人，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番：60;62; “在座的诸位，哪个不是功勋卓著，哪个不是王国的栋梁，哪个不是哈布斯堡的亲戚。国家把美洲交到我的手里，却搞成了这个样子。我是痛心疾首，我有罪于国家，愧对上帝，愧对国王，我恨不得自己罢免了自己！还有你们，虽然个个冠冕堂皇坐在这开会，你们，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比这两个蠢货更蠢！我劝你们一句，都把自己的脑子拿出来看一看，晒一晒，把里面的水都挤出来！我刚上任的时候以为总督府最大的敌人是玛雅人；玛雅人还没压下去，阿兹特克人又起来造反；时局刚刚好转，海盗又成了总督府的心头之患；啊，我还没镇压下去海盗。明人！又成了总督府的心头之患。我现在是越来越清楚了，这新西班牙的心头之患不在外边，而是在墨西哥！就是在这总督府！就在总督府的诸位大员中。咱们这儿水一点，新西班牙就烂一片；你们要是脑子全进水了，印第安人就会揭竿而起，让咱们死无葬身之地呀！想想吧，阿兹特克皇帝蒙特祖玛二世，死在城里才百来年！忘了？他的金字塔还在总督府后面，天天的盯着你们呢！你们都给我回去好好反省，数数自己的钱袋子都捞了多少！那些暴乱的印第安人身上有没有你们惹下的血债！”60;62; 众人依着座次离开了会议室，只有怀斯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盯着桌上的信笺发愣。60;62; “说吧，老伙计，你留下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卡洛斯叹了口气，向后靠了靠。60;62; “好话都让你说了，我也只能说说现实点的东西了。这仗，打或者不打暂且不论，光是丢城就已经捅了天大的篓子，即使我们把城拿回来也难以消除这个政绩上的污点。更不用说现在都有丢掉墨西哥的危险了，万一真守不住你打算怎么办？葡萄牙的叛乱让国王陛下正在气头上，要是丢了中美洲，我们二人的后半辈子恐怕都不会好过。”60;62; “我正在尽力调兵，我们依旧保有兵力上的优势，只要通过数次会战就可以把明人和印第安人赶回荒地里去。”60;62; “我并不怀疑我们的军力，我只想问一问，奇瓦瓦丢城的责任谁来担？你来担？城里的百姓可都迁出来了，附近的村镇也被全部占领，我们多年的统治基础毁于一旦，造成的损失难以计量。国家正逢大难，在荷兰、德意志、葡萄牙都好几个无底的天坑要填。还有我们的兵力，为什么一个多月都集结不起来？你直接跟国王陛下说‘因为管理不善激起民变导致守军抽不开身’？”60;62; 卡洛斯默不作声，他从怀里掏出一盒烟叶，捻了一点放入烟斗。60;62; 他把烟叶盒朝着怀斯推了过去“尝尝吧，弗吉尼亚的烟草，这一盒能抵得上寻常人家一天的开销。”60;62; 怀斯捻起烟草闻了一下：“听说古巴那边培育了新的品种，加勒比的都督没给你这个顶头上司送几盒尝尝鲜？”60;62; 卡洛斯嗤笑了一声，从抽屉里掏出一个木盒子，递到怀斯的手上。60;62; “好东西啊。”怀斯耸了耸鼻子，捻起一小片烟叶嚼了几口。60;62; 二人就这么坐了一会，谁也没说话。60;62; 半晌，卡洛斯打破了沉默：“我的辞呈已经写好了。”他深吸了一口烟斗，缓缓吐出。60;62; “这不像是你的作风。”60;62; “我有罪，自然要反省。胡安谎报战果，致使总督府误判敌情，才导致战况不利，奇瓦瓦城陷落，我有失察之职，这是其一。其二，鲁伊斯为了保命，勾连明人，裹挟奇瓦瓦市民作为人质竟长达十五天之久。为了市民们的安全，大军只得暂收锋芒，等待市民们全部撤出再图后计。我任人不贤，致使贻误战机。综上两罪，我向国王陛下请辞，告老还乡。”60;62; “啧啧，这才像你的作风。”胡斯饶有深意地看了卡洛斯一眼，也开始拿出烟斗抽了起来。两句话的功夫就把黑锅全部甩出去，谎报军情这条罪之前就和胡安通过气，这倒也没什么。但贻误战机...这分明是总督府上下对阿兹特克人控制不力才导致的，这都能绕一大圈顺水推舟地推给鲁伊斯，顺便再扣上‘通敌’的帽子，还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60;62; “唉。”卡洛斯长长地叹了口气。“鲁伊斯这孩子实在是命途多舛，他家中的父母也几次来信给我，他的未婚妻已经...我把信都扣下来了，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免得他分心，谁知道竟然出了这档子事...他也吃够苦了，该回格林纳达继承家业了。”60;62; “你都扣上通敌的帽子了，他还怎么回去？回去异端审判庭吗？”60;62; “我会事先和他交代，只要他一口咬定是被明人胁迫的，我就能疏通关系把他捞出来。在殖民地主政了这么多年，我攒了不少东西。金钱、人脉、把柄等等，捞个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60;62; “希望如你所说吧...话又说回来，和我这个法官谈去监狱里捞人的事情，你也是心大。”60;62; “彼此彼此。”卡洛斯苦笑一声。他们共事几十年，虽说算不上挚友，也算是知根知底了。60;62; “总督阁下，大法官阁下。”一名侍从叩响了门环。60;62; “什么事？”60;62; “有紧急信件，阁下。”60;62; 卡洛斯将烟斗搁在桌上，去会议室门口取来了信件。60;62;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卡洛斯摇了摇头。60;62; “祸？什么祸？”60;62; “菲利宾都督阿罗约的信，一个月以前发的，一路上用快船加急送来。你自己看看吧。”60;62; 怀斯接过了来自菲利宾的急报。60;62; “明人在东南集结海军?三百艘战舰的庞大舰队?他们想做什么？”60;62; “八成是要打大琉球。阿罗约以前跟我提过这个事，大琉球上有不少中国人，几十年前伪荷兰东印度公司占领了这个大岛，明人一直对他们侵占大琉球的事情耿耿于怀。他们都打到美洲来了，没理由不对家门口的白人动手。”60;62; “这些该死的低地叛徒，也让他们尝尝我们受的苦。”为了摆脱西班牙国王的统治，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你也要打半个世纪”不是句空话，实际上双方打了近八十年，而且战争的烈度相当之高。60;62; 每个西班牙人都在对“荷兰反贼”的唾弃中长大，此时看到荷兰人吃瘪自然是幸灾乐祸。60;62; “低地佬肯定是顶不住。实际上要不是距本土太远，我早就让阿罗约去收拾他们了。我担心的是他们打完大琉球以后怎么办...东南亚是明人的传统势力范围，他们管那那里叫‘南洋’。菲利宾又是离明国最近的东南亚大岛，他们攻下大琉球以后很有可能去打菲利宾。这中间怕是也有葡萄牙那群犹太奸商在从中作梗。”60;62; 虽然实际上葡萄牙并没有多少犹太人，但西班牙人还是喜欢骂他们“犹太奸商”，几年前葡萄牙造反一事更是让两国水火不容。60;62; “葡萄牙人不是也占了明人的土地？明人怎么不去打他们？”60;62; “他们早就打过了。那群奸商刚登陆的时候就因为态度蛮横被当地驻军一顿暴打，还留下了几门后装炮让明人拉回去仿制出了‘佛郎机’。现在葡萄牙人在澳门是正儿八经的租客，只有居留权没有主权，明国也会派官员来管理他们。葡萄牙人吃了亏就不敢惹事，安安静静地给明国卖东西。有了他们的添油加醋，明人的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菲利宾了。”60;62; “我们拦得住吗？”60;62; “不太可能，兵力相差太悬殊。不过那就不关我事喽，老夫的辞呈那时候已经递到了国王陛下的办公桌上了，这烂摊子谁爱接谁接。”60;62; 此时的大琉球，荷兰印度公司长官加龙和他的僚属们正惶惶不可终日。60;62; 十几天前，明人的舰队突然从地平线上出现，数百艘战舰将赤嵌城前方的海面围得水泄不通，每天早上起床就能看到接天的红帆陈列于洋面之上，阵势严整杀气腾腾，但却没有急着进攻。他们在下了锚以后便纹丝不动，一直这么围观了赤嵌城十几天。60;62; 加龙每天都来到岸边的城墙上巡视数次，以备明军突然来攻时自己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60;62; “长官您尽管放心，这赤嵌城固若金汤，万无一失。别看明人船多，他们根本就进不来港湾。”那名随员指了指港湾外的一圈海岛暗礁。60;62; “进湾的水路就这么一两条，我们的岸防炮已经将这几条路封死，一旦他们敢驶入大炮的射程，必将死无葬身之地。”60;62; 明人水师的集结声势震天，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首府“巴达维亚”也被吓得不轻，赶紧派了重兵前来救援。60;62; 看着巴达维亚方面派来支援的三艘五桅战舰和两千多名士兵，加龙稍许心安了些。60;62; 按照先前的预估，这些近百米长的三层巨舰在炮战中远远强过明军的福船，再配合岸防炮和小岛上的前出阵地，赤嵌城几乎是坚不可摧的。60;62; “加龙大人，今天的风好像有些大。”60;62; “是有些大，还是逆风，一定要对前方的海面严加防备啊。”60;62; “加龙大人！出大事了！明人的水师趁着大潮从东边的鹿耳门水道杀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