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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得这边的老干部要发少年狂，知县赶紧挡在他们和朱由检面前，把朱由检朝前引了一截，把他朝着驿馆的方向领。身旁的杂役立刻心领神会，分开了欢呼雀跃地百姓，给朱由检开出了路。60;62; 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朱由检倒是想和知县聊两句了解了解情况，可那知县一路上他只管引路，都没有走到朱由检身边——他倒是想把钦差招待得妥妥帖帖，但他并不想和钦差坐下来聊天。这年头当官的没几个干净的。他要是真聊天聊漏了嘴，回头给捅到朝廷里去，那岂不是无妄之灾？60;62; 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他把朱由检带到了驿馆，又和朱由检随便寒暄了几句。看了看天色，看样子也快到饭点了。生怕朱由检叫他吃完饭，他连忙以公务繁忙为由脱了身。60;62; “诶？这人真是有意思。我来办事他竟然不陪我了解情况，亏我还准备把路上的贡品和他分着吃些。”正准备开始准备晚饭，邵纲走到门口敲了他的门：“头儿，汪掌柜求见。”60;62; “什么时候来的？”60;62; “早就来了。知县在这他不好露面，看见知县走了他才让我来通报。”60;62; “那就进来吧。叫人来把知县的茶撤了，再沏上一壶。”60;62; 不多时，传闻中的汪掌柜便到了他面前。60;62; 汪掌柜，讳然明，号然明，人称然明先生。他其实是歙县人，但和其他的徽商一样，壮年的时候便出外闯荡。今年六十九岁的他依旧在打理着自己生意，并没有把家从杭州迁回故土。60;62; 汪掌柜靠盐业起家，兼营当铺、绸缎等行当，家财甚巨，没人知道他有多少钱，但大家都知道他这个非常大方。凡是婚丧嫁娶急用钱，只要来找他他绝对会出手相助。60;62; 徽州人多田少，能在徽州起家的多是些聚居的宗族。从那些镶嵌在一起的方块楼便能看出来——那些楼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内里虽然别有洞天，但是从外表看来全然没有什么个性。徽派建筑也很少会逾越出房子所在地皮的范围，都跟竹笋似的直直向上，没有斜出大片飞檐斗拱。这除了有防火只用以外，还能再很大程度上解决物权的纠纷。60;62; 毕竟屋檐重叠不但影响地皮的归属问题，还有可能诱发风水上的纠纷——风水在徽州是个非常大的问题。同样也是因为宗族聚居，族人在受到良好教育的同时也会受到宗族文化的影响，风水就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个部分。60;62; 全婺源的人为了龙脉玩命闹便是因为风水，早先杨干院和罗家争祖坟的事情不单是僧俗矛盾，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风水。这两件事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整个徽州每年因为风水的官司数不胜数。而且因为宗族内纠纷极少，这些官司的原被告双方通常都是两个宗族。两个团结在一起的群体能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当年早已没落的罗家为了祖坟能凑出来上万两银子就是一个例证。60;62; 两边都有宗族打底，官司的激烈程度便直线上升。两边都有钱，两边都念过书，两边都知道翻大明律，两边都爱请律师，打的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水官司。结果可以想见，这些官司到后来能把地方官吓得头皮麻烦，几桩案子十几桩案子并为一处简直是家常便饭。60;62; 上头之所以觉得徽州人“健讼”便是因为这个，因为徽州递上来的官司大多是些莫名其妙的风水官司，根本就判不起来。60;62; 但官司什么的其实还是小事，更可怕的还在后头。60;62; 地狱难度的南直隶科举让每家都容易出几个“文曲星”，“文曲星”在朝堂上还有各自的交集，这就使得徽州这边的风水案子弄不好就能直接捅到天上去，在朝廷里面闹出一场血雨腥风，引起两路神仙火并斗法。60;62; 那些“文曲星”老爷们就算做了官，也会依旧念着家里头的好，时常给家中的人大开方便之门，也为他们的生意提供庇护。60;62; 早先杨干院的案子便是如此。罗家虽然破败，但关系还在。在杨干院忙着做小动作，忙着在本地拉帮结派的时候，罗家从来就不和他们同台竞争，而是打非对称战争。罗家一有诉讼就直接运作关系把案子往上捅，而且一次捅得比一次高，最后一次竟然直接捅到了嘉靖皇帝的御案上，还为嘉靖皇帝发动“大礼议”添了一把柴火。60;62; 繁盛的宗族就像个家族企业。日复一日，他们会像滚雪球般开始良性循环——得到族中帮助便会更容易出头，出了头以后他们又会反哺族中亲友，提携更多的同宗和他们一起出头。60;62; 汪然明就是这么个人。虽然他已然是巨商，但他行事从来都是忠孝仁义当头，绝不忘本。没人知道他有多少钱，但大家都知道他有一次缺过钱——万历年的时候全国各处大旱，各处百姓民不聊生，饶是抱团避险的徽州也没躲过这次旱灾，那些宗族只好抱团出外寻找出路。60;62; 汪姓在徽州是大姓，汪然明的族人也特别多。由于汪然明名声在外，他的同宗几乎举族来投，携家带口几千户人住在他家，天天吃他家的大米，竟把巨商汪掌柜的流动资金都给吃光了。但汪然明却并没有赶人，而是心一横，卖了二十二亩良田把钱给家里人分了，继续供养着他们。60;62; 经此一事，汪然明得了个“黄衫豪客”的绰号，家中族人对他感激涕零，他的名声也愈发地响亮。60;62; 他虽然并无功名在身，但却靠着文才和仗义俨然成了一位颇有古风的名士。他在杭州置办了三处地产——今天缸儿巷的附近的一整块地皮，今天西溪一套别院，另就是一艘西湖上的大游船，名为“不系园”。60;62; 汪然明时常在“不系园”上结交宾客，一些出于困顿中的名士也会去“不系园”上“借舫”，暂住在“不系园”旁边的几艘画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