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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呐。”张缙彦翘着二郎腿，吊着大烟锅，一边时不时瞟一眼火炉旁边的柿饼，丝毫没有身为前兵部尚书的“威风气概”。60;62; “张尚书，你那柿子要糊了。”一个进来送水的戍卒提醒了一声。60;62; “不慌。你不懂，我被流放到铁岭三年了，对烤柿子饼烂熟于胸。这柿饼得烘得熟透了才好吃。”60;62; “怎样才叫熟透了？”60;62; “馅化了，就透了。你别碰它，让馅自己流出来。”60;62; “张尚书倒是熟得很。”60;62; “我来这铁岭尚阳堡，有三年喽。”张缙彦竖起了三根手指头：“想我张某人好歹也是大明最后一任兵部尚书，没想到竟然沦落到在冰天雪地里头烤柿饼的地步。可悲，可叹呐~~”60;62; “张尚书，在下有个问题想问问。”60;62; “你？”张缙彦上下打量了那戍卒一眼。此人留着长须，面色白净，衣着虽然简陋但干净的很。右手有不少茧子，但那显然是笔杆子磨出来的。这么一看，此人倒像是书生。60;62; “问吧。什么事？”张缙彦对这个“书生”有了几分兴趣。60;62; “当初北京城被李自成打破的时候，您老在不在城里头？”60;62; “自然是在。”60;62; “那正阳门是谁开的?”60;62; “当然是曹化淳开的！”60;62; “可我听说曹公公当时还在天津老家，他怎么就跑到北京来开城门了？”60;62; “你不懂。曹化淳这厮是大内高手，《水浒传》你看过没有？”60;62; “看过。”60;62; “曹化淳就跟戴宗似的，北京城破那天他画了神行符，绑了甲马，从天津一路飞驰到北京城里头，然后把正阳门给打开了。唉，但是几十个人都拦不住曹化淳，大内高手果然了得。他只上去一掌，只听见‘duang’一声，就把门闩给拍成了碎末。”60;62; “大内高手真有那么厉害？”60;62; “那是当然。”60;62; “既然如此，锦衣卫干嘛不带着先帝从城墙上头飞出去？”60;62; “因为北京城外到处都是闯军，他们飞到半路就让人家万箭齐发给打下来了。”60;62; “那何不使个土行孙的土遁术，把先帝爷从城墙下头带出去？”60;62; “带不成了。当年刘伯温修北京城的时候，受三坛海会大神八臂哪吒指点。所以刘伯温就照着哪吒的样子修了北京城，降服了城内的黑龙，镇压住了地脉。当时啊，哪吒因为风大动了一下，所以北京城缺了一角...”60;62; “照着哪吒修的北京城？合着哪吒是方的？”60;62; “你到底听不听了？”60;62; “听听听。尚书‘大人’您接着说。”60;62; “我还说什么？直说吧——北京城缺了一角，所以破功了，黑龙在城下头作祟，所以土遁术跑不出去。说完了，你信不信？”60;62; “我信，我信。”那书生连连点头。60;62; “我这么编排你还信？”60;62; “因为我是写小说的啊，您老人家编排得越有趣我越好写。”60;62; “你哪位？”60;62; “学生金采，字圣叹，有礼了。”60;62; “哦！原来是金公子？怠慢了怠慢了。金公子怎么被流到这来了？”60;62; “唉...大概是得罪了摄政王吧。”60;62; “金公子怎么得罪摄政王的？”60;62; “摄政王吧，他不知道从听说我书写的好，就让我去他那看看书。”60;62; “看书？看什么书？”60;62; “《三国》呗。”60;62; “《三国演义》啊？”60;62; “《三国志》，陈寿的那本。”60;62; “看《三国志》怎么让他流放到这来了？”60;62; “摄政王吧，他非要我给他说说真的《三国演义》是个什么样子。”60;62; “那不是《三国志》吗？”60;62; “摄政王吧，他好像觉得《三国志》是伪书。”60;62; “《三国志》怎么就成了伪书了？那是史书啊。”60;62; “他要是能分得清，我就不会在这里了。”60;62; “这...他让你干什么？”60;62; “他问我‘这本是不是真的《三国演义》’。”60;62; “...”闻言，张缙彦不禁愕然。60;62; “您看，我当时就您这个表情，多尔衮的脸色立马就垮下来了。”60;62; “这...多尔衮他没看过书吗？”60;62; “他哪是没看过书，他书房的里头的书摆了几大架，而且一点灰都不落，说明他好读书。但他又是野路子，被念过正儿八经的学塾，所以有些时候吧，他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就比如，他分不清《三国演义》和《三国志》。也不只是摄政王吧，清廷里头大把大把的人分不清，这叫先入为主。他们先看的《三国演义》，后看的正经史书，所以分不清。”60;62; “他看的是哪本《三国演义》？”60;62; “他那里的《三国演义》有一整排，全都是各路书商出的三国演义。他一直在苦苦寻找，真正的《三国》到底在哪。”60;62; “然后你跟他说了什么把他惹火了？”60;62; “我就直说呗，我就直说《三国志》是真的，别的都是小说。”60;62; “他就把你扣下来了？”60;62; “没有，他让我回去了。然后他也不知道从哪查出来钱谦益是我老娘舅，给我安了个反清复明的罪名，把我流放到铁岭来了。李将军对我还不错，他挺爱看我的书，就没让我干重活，只是在这里送送茶水。”60;62; “那公子和钱阁老...”60;62; “他确实是我老娘舅嘛，家母就是他老钱家的人，嫁到了我们金家。我老家吴县，他老家常熟，小时候还经常去他家串门。他家里全都是书，书堆书书叠书，满屋子都是书，我现在能写一手好文章，还得多谢舅父大人经常借各路奇书给我看，而且一借一大箱，有什么好书都和我先看了。”60;62; “诶呦，没想到公子竟和钱阁老有这般渊源。”60;62; “舅父大人他老觉得我是哪位高僧的转世，所以才这样爱给我看这路书。”60;62; “公子会扶乩降灵，自然不是凡人。”60;62; “我是会点算命的把戏，但全是从他的书房里头看来的。我跟你说，他书房里头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看不到的。”60;62; “那就劳烦公子替我引荐引...”话说到这，张缙彦突然闻到一股子焦糊味。60;62; 侧目一看，那火炉旁的柿饼已经冒起了黑烟。60;62; “诶呀！作孽了，作孽了，浪费了好一块饼。”他叹了口气，把那烧糊的柿饼掰了开来。60;62; “嗯，只糊了半边，另半边还能吃。”说罢，他把糊掉的半边扔进了火炉里头，权当添柴。60;62; “金公子，咱们刚说到哪了？”60;62; “您说要我引荐。但眼下这样子...咱们能活着回去就不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