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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这次的平安县攻城战和以前完完全全不一样。”李定国背着手在诸营校尉面前走过。60;62; 他步履轻快，神采飞扬，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仿佛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不是一场惨烈的攻城战，而是单挑决斗·。60;62; 校尉们都坐在马扎上，静听李定国的安排。60;62; 他们是李定国的心腹。按照西军的部署，他们就是李定国的直属部下，从没换过帅。60;62; 李定国带着他们走南闯北，打了这么多的帐，他们还是头一次见李定国如此振奋。60;62; “诸位恐怕要奇怪我为什么要这么讲。所以我下头说的话，诸位一定要铭记在心。”60;62; 众人昂首挺胸，静听李定国发言。60;62; “诸位，时代变了。”他掏出了一把手枪，砸在桌上。60;62; “这是什么？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恐怕会跟我一样，把手枪当成是暗器。但我今天要告诉你们，手枪不是暗器，手枪是你们吃饭的家伙。功夫再高，一枪撂倒。你们擅长的那些个枪棒功夫，在火器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是一样。枪弹面前，众生平等，只有沙包例外。”60;62;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没人说话，但都有些疑惑。60;62; 李定国以前经常做站前动员，可那都是演说式的激励，从没说过这一套灭自己威风的话。60;62; 不过他们都是李定国的老部下了，他们知道李定国自始至终都有着一股子“丹田气”，从不屑于为恶，也从没有退缩过。既然他说这些话，肯定有深意在其中。60;62; 他们静静地听着，等着李定国的发言。60;62; “你们刚才可能都在想，为什么枪棒无用了。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你们了——时代，变了。明天一大早，你们就要见到完全变了面貌的平安县城。拜韩霖韩先生所赐，平安县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棱堡。这座棱堡尚未完工，但也足以让我们把一腔血全都泼进战壕里，连个水花都打不出来。你们，信不信？”60;62; 众人默不作声，不点头也没人摇头。60;62; “嗯，我知道你们不信，其实我之前也不信。但诸位想想之前我们在四川阻击多铎的时候，制台那边是怎么打的仗。对，制台挖的就是棱堡，和韩霖挖的是一样东西，翰林管他叫‘地台’，还纠集了一群好事的百姓，自号为‘地台拳’。他们修的棱堡虽然不如朝廷的规整，但已经有个样子了。”60;62; 一个校尉在下头问：“将军，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搞明白，棱堡到底是怎么回事。把高窄墙改成矮厚墙就这么厉害？”60;62;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李定国背着手走到台上，“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答。”60;62; 众人皆默然。60;62; “所以，我就找了个懂行的人来讲，我们坐在这一起听。时代变了，大家都是新手，我也不例外。”说罢，李定国自己搬了个马扎坐在下头。60;62; 行营的军帐并不大，里头满当当地挤了下了李定国和二十几个校尉。60;62; 他们都佝偻着身子，挤在逼仄的帐篷里。脚下直接踩着泥土，连垫脚的地毯都没有，更不用郑成功那里按斤算的波斯挂毯。60;62; 不过和郑成功那里比起来，这里的人多了不少血性，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能否胜利，这也是郑成功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60;62; 郑芝龙将救国视为一种投资，而郑成功则将救国视为一种“必要”的投资。60;62; 这二者的区别是，郑芝龙会撤资，但郑成功永远不会撤资，只会持续追加投资，直到崩盘的最后一刻来临。60;62; 但这二者的共同点是，就算大明崩了盘，他们他不有别的路可选。60;62; 他们不必担心“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问题。海阔天高，他们想去哪就去哪。就连他们手下的船东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60;62; 李定国则位于天平的另一端。除了天朝，他哪儿也去不了。60;62; 作为一个传统的中国农民，他绝不愿接受客死异乡的命运。他们的每一场战斗，都是在与清廷搏命。60;62; 陆上的战斗要远比海上的血腥。海上的大炮轰过去，船被炸上天，见不着多少血。因为在海上，互相对抗的是钢铁与装甲。而在陆上，互相对抗的则是钢铁和血肉。60;62; 装甲破了，进水，掉渣。若是皮破了，那就是血流满地。一个人破皮血流满地，一百个人破皮就是惨绝人寰，一千个人一万个人破了皮就是血流成河。60;62; 郑成功杀的人不必李定国少，但他见到的血则远远少于后者。60;62; 身上沾了血，自然会有血气——也可以叫做杀气。60;62; 人同时具有人性和野性。杀气凝重的人，会慢慢往“野性”的一端偏移。60;62; 有的人，他们的“野性”体现在嗜血上。另一些人，他们的野性则体现在对生死的淡漠。60;62; 李定国和他的部下属于后者。他们不看重物质上的享受，因为这些东西在他们看来都只是红粉骷髅而已。60;62; 福王、楚王、蜀王、桂王，一个又一个锦衣玉食的亲王被他们这些农民军杀了全家。在抄家的过程中，西军积累了成山成堆的黄金白银。若是孙可望死的迟，这些银子就会变成“江口沉银”，成为流传数百年的谜团。60;62; 在如此丰厚的财宝的浸润下，只有两个人没有被金钱腐化。60;62; 一个是李定国，另一个是孙可望。西军上层中，也只有他们两人能算得上“生活简朴”。60;62; 孙可望生活简朴有他自己的道理。而李定国和他的部下简朴，是因为李定国早早地就“看破红尘”，并不追求物质享受。在大明要完的紧要关头，他觉得物质享受毫无意义，全都是镜花水月。要享受，也得等天下太平了，那才能脚踏实地地吃酒吃肉。60;62; 在李定国的影响下，他的部下也与他作风相似。他们不是没钱，而是把钱都攒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等战争结束了，他们才打算回家置办田产，或是在城里去做寓公。若是不幸死在了战场上，这笔钱要么就寄回老家，要么就补贴军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