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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什么不过手的典当很少呢？因为只有两种人才会不过手地典田。60;62; 一种，是贫农中的半自耕农。他们并非赤贫，手上有那么一点薄田。这些田地肯定是不够他们吃喝的，他们还得另外举债。举债就要还债，长年不还就会签下一大笔钱。60;62; 债主通常不会让这笔钱欠上太久，因为欠久了是靠不住了。所以地主们总会逼着贫农们借了再还，还了再借，如此循环往复利滚利，最终逼得贫农把自己仅有的田地典当来还债。60;62; 但这些属于半自耕农的贫农不会甘于成为佃户。典田时，他们就会选择这种“不过手”的典当方式——其实这和借贷没什么区别，通常典当的对象也就是债主本人。60;62; 不过，这种典田实际上田只有一线之差。因为，黄宗羲说过——积重难返。60;62; 这些贫农的破产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来自于长期的债务积累。当他们被逼着要典当田地的时候，实际上他们的债务窟窿已经填不上了。典田的最后，其实就是卖田。60;62; 所以“半自耕农”实际上只是破产的一个过程，破产对他们来说只是早晚的问题——婺源县的半自耕农的数目只占全部贫农的15%，赤贫和半赤贫占了85%。这15%的人走马灯似的换，一刻不停地往赤贫的深渊中跌落。60;62; 每年都有更多人的跌落进贫农阶层，又有更多人的人跌落进贫农接着的最底层，变成完全赤贫的“穷光蛋”。这种现象不止出现在赤贫阶层，也出现在中产阶级，资产阶级。60;62; 太阳底下无新事，他们跌落的方式和半自耕农都是大同小异。金字塔尖以下不断的垮塌，只有最顶层的那一批能长盛不衰。60;62; 他们像黑洞的奇点一样贪婪地吸收整个社会的资源，越来越多的人像吸积盘一样被迫围着他们旋转，被迫朝着奇点加速俯冲，最后跌落入无底深渊。60;62; 这种现象，就是人们常说的：土地兼并。60;62; 汪长盛也是土地兼并的受害者。他所经历的和那些半自耕农不一样，但却有同一个名目——不过手典当。60;62; 半自耕农要应对的是债务压力。而压到汪长盛身上的不只是债务，还有权势。60;62; 和大多数崽卖爷田的败家子儿一样，汪长盛的混蛋儿子把自家的田典给了汪家长房。由于这种不过手的典当比较隐蔽，汪长盛直到今年秋收才发现。60;62; 都这个时候了，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汪长盛不可能去找长房大宗说理，那是找死。60;62; 他们和长房只有姓氏一样罢了，和长房早就出了五服——这从地理位置上就能看出来，因为汪氏长房根本就不在婺源。60;62;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60;62; 汪长盛这条小鱼被大鱼啃了一口，他也就只能在虾米们身上找回来了。60;62; “先生~”正吹着扇子，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60;62; 汪长盛朝声音来处撇了一眼，之间一个黑瘦的***在门口。他瘦的像只猴，瘦的连脚步声都没有。若是不出声，汪长盛还真没发现他在那站着。60;62; “哟，刘右啊。”汪长盛嘬了一口烟，“在那站几时了？”60;62; “先生，没几时，就一刻。”60;62; “哦~~看你这样子，是不敢进来啊。今年的田租备齐了没有？备齐了我就和你去当面分割。”60;62; “备齐了，备齐了。汪先生的田租，早就备好了。”60;62; “那你缩在门口做甚？不怕挡了我家的灵气？我家幺儿还在后头念书!”60;62; “诶哟哟...”刘右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蹭”得一下几乎窜起来，退到了门外。60;62; “死罪死罪。汪先生，咱来府上也不是旁的事，就是...”60;62; “是什么？”60;62; “老爷吃过早了没？”60;62; “吃了。”60;62; “老爷，八府巡按张大老爷听讲要到婺源了。”60;62; “管我鸟事？你有话快讲有屁快放，总不能人家张大老爷是你亲戚？是到好了，那你快快找他借钱，把债还我。”60;62; “老爷。旧年，三分利，去年五分利。实是太紧了。”60;62; “怪你这该背时的撞了老子的枪口。老子手头紧，你们还想上天？拉倒吧！你今天来我这要是就这事，那你回去拿田契来吧。我也不坑你，找中人做保便是。”60;62; “老爷！老爷！能还！能还！连本带利都备好了！”60;62; “那你来找我做甚？”60;62; “您的米，咱来籴两斗。”60;62; “啊~~~”汪长盛微微一笑，像押中题了一般。60;62; “籴米？还了债，自家没吃了吧？”60;62; “先生厉害。那先生就粜...”60;62; “没得。”60;62; “啊？”60;62; “听不懂人话？没得米粜你。自家都不够吃。”60;62; “诶哟，汪先生。您都没吃，河坝里水都没有喽。搭帮一下嗨~让斗子跟咱嗨~咱家里头等米下锅。”60;62; “好！”汪长盛咬牙点头，“我汪某人毕竟也不是什么恶魔，不能见死不救。”60;62; “好好好，那咱这就回家去拿斗来盛。”60;62; “拿斗做甚？你去拿油壶啊！”汪长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60;62; “油壶？先生要油壶为质当。”60;62; “屁话。本老爷刚讲了，自家都没得吃，剩下几斗要留着做种，哪有米粜你？不过，没有米，但还有油。本老爷把油借给你，你卖了油去买米，明年九月等油菜收成时再还我油，借一壶还两壶，这不就成了？你看多好？”60;62; 刘右的黑炭脸霎时间便白了：“先生！汪先生！饶了我吧！我家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汪先生...汪先生...我来世给你当牛马！只求你这辈子放过我吧！”60;62; “来世？来世就不必了，我汪某人不修来世。你是要米下锅，还是要全家饿死？你是要油，还是要西北风？”60;62; “汪先生，您是晓得的。油卖米，转一道。来年米换油，又转一道，这转来转去就转没了哟！邻家就是这么让隔壁程老爷收了做佃户。人家程老爷就收五分油利，怎么您这直接对开？您怕不是成心要我典田还债啊！”60;62; “爱借借不借滚！老子的地头上不少你这种穷光蛋，你不借自有人来借。油不多，借了就没了，要借趁早借。下次见我，要么带着油壶来，要么带着田契来，你自家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