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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鲸，是不是山上的鲸鱼呀？”竹千代追问。但马守只当是没听到，接着吃自己的面。这面虽然糊了，汤头倒是香浓无比，很合他的胃口。60;62; 见但马守也不说话，竹千代抱着碗转了一圈。他得找个熟人问清楚，要不然他不敢吃。60;62; 兜了一圈——他找着熟人了。60;62; 端着碗跑到德川光国的面前，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以礼：“叔父大人。”60;62; “哦，是竹千代。”德川光国放下碗，也对他回了一礼,“找我有什么事啊？”60;62; “叔父大人，这个山鲸肉到底是什么？是山上的鲸鱼吗？山上的鲸鱼是在溪水里游泳吗？是在天上游泳吗？”60;62; “诶呀，山鲸就是猪肉啦。”60;62; “猪肉？”竹千代摸了摸脑门：“猪肉和豚肉是一种东西吗？”60;62; “不是，猪，是野豚。豚，是家猪。养的地方不同，味道也是不一样的。像这个...”60;62; “咳咳咳咳！”十兵卫在远处咳嗽示意，让光国少说两句。60;62; 德川光国本想住嘴，但一想朱舜水的教诲，他便横着心解释道：60;62; “山鲸，说白了就是野生豚的肉。”60;62; “那为什么又要叫山鲸呢？”竹千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问。他的眼睛又大又圆，像只鲤鱼，所以大奥的女眷都管他叫“鲤鱼大人”。60;62; “因为啊，这是隐语。过去日本奉行佛教，佛教不提倡杀生，所以全国都不准吃兽肉。但这不合人道啊，人生而为人就是要吃肉，不吃肉怎么长高？不吃肉怎么长大？你说你在野外打了一头野猪，你吃还是不吃？所以这就有了关于兽肉的‘隐语’。”60;62; “那为什么又要叫山鲸呢？”60;62; “因为鲸鱼是鱼，吃起来又和瘦肉差不多，所以就叫山鲸了。你也吃过鲸鱼肉吧？再吃一口山鲸，看看是不是差不多。”60;62; 竹千代用前牙啮了一小口，细细地咀嚼：“不对，鲸鱼肉和这个一点都不像，鲸鱼肉和牛肉味道差不多。”60;62; “牛肉？”听到这个，朱舜水疑惑道：“你们不是不能吃兽肉？怎么这孩子不知道猪肉，偏偏知道牛肉？”60;62; “啊~~因为...这个...”德川光国有些脸红：“因为牛肉不是吃的，是药材。”60;62; “药材？”朱舜水摇了摇头：“心不诚啊。吃就吃了，还说是药材。”60;62; “先生，幕府也是要面子的，想吃牛肉也不好直接吃，只好专人送来——先生，幕府的牛肉都是彦根藩井伊氏专门培养的近江牛，代代繁育选种。啊，那个牛肉味道简直绝了，肥瘦相间，切开了和雪花一样。”60;62; “哦？”朱舜水点了点头，回头对马士英说道：“他讲日本有一种专供将军吃的，切开来和雪花一样的牛肉。马阁老，你记一下，回头跟制台讲。”60;62; “嗯。”马士英点头应道，“你再问问有没有别的好吃的，制台就好这一口。”60;62; 朱舜水便向光国问道：“幕府有没有别的肉？就是和这个肉差不多的。”60;62; “有啊，竹千代你知道吧？”60;62; “啊~~~”竹千代张着嘴想了一会：“我记得平时吃过枫肉、樱肉和牡丹肉。”60;62; “先生。”光国对着朱舜水解释道：“竹千代说的这个枫肉，就是鹿肉，出自‘寻觅深山踏枫叶，鹿鸣呦呦最悲秋’这句和歌。樱肉，就是马肉，因为，马肉和粉红色的，很像樱花的颜色。再有就是牡丹肉...牡丹肉其实就是猪肉。”60;62; “知行不一，这不对啊。”朱舜水摇了摇头：“何必呢？要吃边吃，何必找那么多借口。所以啊，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日本受释教荼毒太深，满口胡言乱语。那些个和尚，只知道教你们逃避问题，不知道教你们解决问题。”60;62; “哦？”德川家光从面碗里头抬起了头，眼中冒着精光：“若是依先生所言~滋溜~怎么才叫解决问题？”60;62; “把佛教的根底扒一扒，佛教不杀生从婆罗门教而来。那婆罗门教为何要怜悯生类？说白了，就是怕百姓们贪图口腹之欲，把家畜给宰来吃了。这归根到底，是因为天竺人穷，牛都在地主手里，百姓根本就没有牛。所以为了彻底杜绝有人杀耕牛，他们就想出了这种损招。这是愚民啊！要不得，要不得。”60;62; “那天朝又是怎么处理？”60;62; “按照大明律——故意杀死他人马牛的，杖七十，徒一年半；私宰自己马牛的，杖一百。耕牛伤病死亡的，不报官府，私自开剥，笞四十。天朝讲的明明白白，牛是用来耕地的，不能吃。换个角度讲，道士也不吃牛。道士为什么说不吃牛呢？因为道士觉得牛有耕田之德，随意杀耕牛就是辜负了牛的德行。”60;62; “既是如此，那这和佛教的又在哪？”60;62; “区别就在于，天朝不愚民。无论是官还是教，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牛不能杀，还告诉你牛‘为什么’不能杀，因为牛要耕田。婆罗门教就不讲，因为他讲了也没用，牛也不是百姓家里头的。佛教照搬了这一套，又拿到天朝来——所以这根本就是个水土不服的教义，在天朝当然就行不通。但反过来讲，这在日本就行的通了。将军大人，你可知道为什么?”60;62; “因为日本的耕牛也不在百姓手里。嗯...”德川家光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到底是大儒，一语惊醒梦中人。看来东照神君说得没错，朱子学确实是聪明人的学问，佛教是愚民的学问。但是朱先生，我一直不明白——要是不用佛教，我们又怎么教化百姓？就拿这耕牛来说，我们又要怎么阻止百姓杀耕牛？”60;62; “我不知道。”朱舜水干脆地说道：“《论语》云:‘子入太庙，每事问’，就是说孔子重‘闻见’，必先闻见而后为。说白了，没有调查权就没有发言权。我敢肯定天朝的学问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但具体怎么解决我肯定不知道。具体怎么办，我得先调查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