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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又到了出门的时候了。”朱由检从报恩寺里头走了出来。60;62; 早晨阳光明媚，运“垃圾”的车早就过去了，这紧靠城墙的报恩寺比南京城里头要舒服得多。60;62; 正因为住得舒适，安静，朱由检才一直住在报恩寺里头，没打算给自己安排一个宅子。60;62; 不过算了算日子，他在“报恩寺招待所”的日子就只剩下一天了。60;62; 龙江水师已经在昨日开拨，朱由检本人会和南路军的指挥机构一起在明天出发。60;62; 因为长江水道比较窄从南京到松江要三天左右。单艘船比大舰队要快得多，只需要一天就能抵达，所以到时候朱由检会和舰队同时就位。60;62; 在出门以前，他还有最后一天，他打算用这最后一天享受一下在国内的生活。因为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恐怕都没法再回国内了——60;62; 不过，这也并非绝对。来往南京和欧洲若是走水路，也就只有几个星期的时间。朱由检打算过年的时候回去一趟。60;62; 除此之外，他还会因为某些意外事件回国，比如维新。60;62; 维新的工作，朱由检打算交给新成立的议会来负责了。郑成功说他的同学一个个都锐意进取，全都是精罗，朱由检也姑且信之。60;62; 他会和南京的锦衣卫一直保持联络，朱聿键也会和他直接通信。如果接下来的维新没办法如期进行，那朱由检就会抽空杀回来一趟，在南京掀起盐铁大议，整肃朝纲。60;62; 或者，若是更进一步说，朝廷的运行脱轨了——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没有可能——那朱由检就要用武力来维新了。60;62; 他之前干过一次，他也不在乎再来一次。大不了，就让诏狱里头的阁老凑一个足球队。60;62; 不过，朱由检倒是觉得“杀回国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他对自己的维新路线非常自信。60;62; 总的来看，隆武维新就是这么几条——摊丁入亩，即是废除人头税；火耗归公；废除贱籍。60;62; 这三项虽然互相独立，但都直指向一个目标，那就是扫清“隐户”。60;62; 隐户，就是黑户，是没有被登记在档案里头的人。他们对于国家的财政系统来说形同透明，因为没有户口无从摊派任何的赋税和徭役——毕竟，户部不可能对空气收火耗。60;62; 隐户是所有封建王朝的大敌，对大明更是如此，而对刚刚从战乱中恢复过来的大明就成了头等大事。60;62; 朱由检自己都不敢算大明到底有多少人口。虽然户籍上是一亿人口，但实际上鬼晓得有多少人，天底下没一个人晓得。这就像被勾了生死簿的阎王爷似的，账全乱了，牛头马面都不知道往哪派。60;62; 这些人去哪了呢？所有人都知道，是被户主藏起来了。打从明中期开始，各地就有大量的逃民四处流窜，他们或是改换名目，或是干脆直接就在户口上完全消失，有的地方甚至出现成片的逃离——60;62; 试想县官去当地视察的时候，发现那么大个村子都空了，他肯定是崩溃的。60;62; 百姓为什么要跑呢？天底下所有人也都知道这个道理——百姓要跑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哪怕是冒着杀头的风险给别人当奴婢，也比困在家里饿死好。60;62; 所以隐户问题实际上是逃户问题。若无逃户，隐从何来？60;62; 解决逃户问题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轻徭薄赋、发展生产、改革内政”这一套答历史题的车轱辘话。60;62; 但朱由检不可能这么做。毕竟，“租无所出，赋从何来？”。人要恰饭，国家也要恰饭。大家都不交税，国家就没得恰。60;62; 更何况，所有的减税政策都逃不过黄宗羲定律。如果不做结构性的变动，税收水平迟早会上升到原来的高度，甚至比原来还要重。60;62; 本来清军入关为数不多的积极意义就是让国内重新洗牌。若是还重蹈黄宗羲定律的覆辙，那清军不就白来了？60;62; 在“消除隐户”这件事上，无论是减税还是直接搞人口普查，这都是直球，会引起相当大的反弹。60;62; 而朱由检要做的，“釜底抽薪”——不能解决隐户问题怎么办？那就让“隐户”这种行为本身失去意义，问题就解决了。60;62; 隐户，就是藏人。藏人，就是要躲避摊派到每个人身上的人头税和徭役。60;62; 那么，如果不存在人头税和徭役，藏人也就没必要了，隐户自然也就不存在了。60;62; 朱由检就是打算这么做的。60;62; 但这件事说得轻巧，做起来难上加难。太阳底下无新事，这件事前人肯定想过。之所以没去做，是因为所有的政策都有连续性，只有王莽没有。60;62; 一条政策必须要承前启后，必须要铺垫。诸如税法之类涉及到国计民生的根本大策，更是要花几十年之久来铺垫。60;62; 而朱由检正好就继承了这一政治遗产——一条鞭法，就是摊丁入亩的前置政策。有了一条鞭法作为铺垫，历经康熙雍正两朝，摊丁入亩才正式确立下来。60;62; 与之相适应的，火耗归功和养廉银是为了减少地方官加税的动力——一来，他们不用加也能吃饱。二来，加了也得送上去，自己拿不到。60;62; 而养廉银，本身的意义不在于“养廉”二字，而在于把官员的工资制度银本位化，把宝钞胡椒之类的玩意儿全都去掉，直接用银子来发工资。60;62; 不过这些虽然都是具有积极意义的改革，这并不能保证黄宗羲定律一定会失效。60;62; 火耗归功不能，摊丁入亩也不能，但这可以大大延迟——延迟到帝国主义政体确立就行了。60;62; 一旦帝国主义大明完全建立，土地纠纷就会变成“茶壶里的风暴”，变成无关紧要的次要矛盾。60;62; 最后一项便是“废除贱籍”。这条也是一样为摊丁入亩服务——隐户中的大部分并不是完全消失，他们会被归纳入贱籍之列。废除贱籍，就是在法律意义上明确“人人平等”，这样即使是地主老爷也不能对隐户胡作非为。60;62; 如此一来，隐户就会失去意义。60;62; 留着隐户没有用，因为朝廷“摊丁入亩”不按照人头摊派税收。60;62; 没人逼他们剥削，因为朝廷“火耗归公”，官员没有动力去盘剥。60;62; 地主也不能随意殴打隐户，因为贱籍没了，殴打平民是犯法的。60;62; 如果地主还是继续执迷不悟，收留隐户，那些隐户就会变成一群定时炸弹——收着没用，打不得骂不得，还会因为瞒报户口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