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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会里头黑压压坐了一大片人。最当中的一排座位有两个，空了四个，因为六部尚书有四个都来不了。60;62; 最当中的六个位子是和别处不一样的，都是有靠背的圈椅，上头还铺着坐垫。其他人都坐着清一色的凳子，无依无靠，并不怎么舒适——这也是为了能够让议会快点闭幕。若是这里弄得像茶馆一样舒适，朱由检担心这些议员们会在这里坐上一天，什么事情都不做，就净在那吵架了。60;62; 这凳子也和别处不一样。倒是和船上的凳子类似，四只脚全都钉死在地上。60;62; 这么做当然不是怕大明朝有朝一日会再翻船一次——当然不是，真的不是，只是为了防止有人气急攻心的时候抄起凳子来砸人。60;62; 朝廷用的凳子都是上好的木料，都是扔水里都不一定能浮起来硬木。在座的议员们又都是饱读诗书的文化人，来头都不小，砸死一个就要闹出大事来。不像锦衣卫指挥使，打死了就打死了，没人管。60;62; 众人团团围坐，钱谦益站在中间，锦衣卫则站在最外侧充当摆设。这里属于“智者”们，是大明朝最顶尖的一批学术官僚们议政的地方。60;62; 然而，天朝议会的软肋也在于此。60;62; 在来开会之前，钱谦益明明白白地把这一点告知了朱聿键：60;62; “陛下，我们的天朝议会在创立之初就有一个最大的死穴。”60;62; “有吗？”朱聿键惊愕道：“我当初听制台说这叫技官治国，这可是属于未来的体制，这个非常非常厉害。”60;62; “但是陛下，所谓‘技官治国’虽然是前无古今后无来者，不但能让孔夫子大悦也能让今后几百年的人都赞叹不已，但是，但是啊，这个技官治国有一个大大的问题。”60;62; “你说说看，是不是和早上孔阁老说的有关？那个《遵生八笺》？”60;62; “是，就是那个。”钱谦益点了点头：“虽然那看起来就是个隶定字和问题，但是，陛下，你不觉得这事情不合常理吗？明明南洋递上来的状子事关几百万人的身家性命，可这种天大的问题在我们的天朝议会里却不如一本养生的小册子重要。”60;62; “是啊，为什么呢？”60;62; “因为，天朝议会完全由儒者组成，这是一群两脚书橱。在我们这里，最重要的问题从来就不会是天涯海角有几个朝贡国要吃饭。最重要的问题是，学术问题——这么一群儒者凑在一起，学术问题永远是最重要的，别的都得放到一边。”60;62; “这个...”朱聿键摸了摸头，“这个有那么重要？”60;62; “这本来没那么重要。但要是拿到台面上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比如，陛下我问你，你是支持性善论还是性恶论？你支持性恶论，你就是程朱理学。你支持性善论，你就是心学。你要是一口咬死无善无恶，那你就是狂禅！要拖出去会被按在地上打，说不定还要开除儒籍。”60;62; “这是一回事吗？程朱理学什么时候和性恶论绑上了？我也不觉得心学非得和性善论搁在一起讨论啊。”60;62; “陛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从来不把正事拿到廷议上去论。因为一群人辩论的时候，他们论的压根就不是原来的议题，他们只是在各抒己见，在给对方头上扣帽子。主导他们的从来就不是经义，也不是道理，从来就只是一时意气。”60;62; “所以，只要我们提出一个‘学术问题’来，这就能把所有的议题盖过去？”60;62; “对，就是这样。”钱谦益点头道，“这次孔阁老和我就是这个意思。只要提一个学术问题，别的就全都不重要了。哪怕是天塌了，议会也要先解决‘性善性恶’、‘德治刑治’、‘义利之辩’、‘忠孝之辨’，等等等等。真要辩，辩到天荒地老都辩不完，反正从大周那会到现在都没个结论。”60;62; “那我们岂不是以后都可以这么来？”60;62; “确实是可以，但是得看轻重缓急。比如琉球和安南告状，这事情可大可小，所以我们用文字改革中的‘隶定字’给他盖过去了。”60;62; “诶？”朱聿键疑惑道：“我就奇了怪了，为什么这件事情突然就闹出这么大的风波？为什么全南京的人一下子就开始对隶定字感兴趣了？”60;62; “咳...这个，其实是制台的留下的锦囊妙计，叫做‘民意调查’。我们试了一下，效果非常好。”60;62; “什么民意调查？”60;62; “我这么说吧——陛下，你支持隶定字吗？”60;62; “我当然不支持。”朱聿键摊开手说：“那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我根本看不懂。”60;62; “那好，陛下，我再问你：您认为我国的优良传统应该得到继承吗？”60;62; “当然了。”60;62; “您认为我国的文字具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吗？”60;62; “是啊。”60;62; “再请教您对于‘法先王’的看法。它是否正确？”60;62; “肯定正确。”60;62; “那么您是否认为我们应该向上古的先贤多学一些东西？”60;62; “天不生孔子，万古如长夜。我肯定支持啊！”60;62; “您是否认为包括孔圣人在内的上古先圣的教导历久弥新，直到现在都具有莫大的功用。”60;62; “是，这还用说吗？”60;62; “那么，您是否认为文字的过度变化会使其无法传达古圣们的原本真意？”60;62; “确实。”60;62; “那么是否支持使用孔圣人的文字来替换现行粗俗鄙陋的，过度简化的隶书？”60;62; “...”朱聿键望着他，就这么望着他，一句话不说。60;62; 过了半晌，他才开口道：“老钱，你们搞经学的，心黑啊。”60;62; “岂敢岂敢...在下只是遵照了制台的意思，然后再结合了一点点名学上的东西，雕虫小技罢了。”60;62; “行，就这么办吧，用这个...用这个鬼画符隶定字的话题把状子给淹了。但你千万记着，事后要给他掰回来，毕竟我们不能瞎胡闹。”60;62; 钱谦益眉头一扬：“陛下，您不是一直都热衷于恢复周礼？那么为何说到文字，您反倒不乐意了？”60;62; “因为我真的要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