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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洗澡？人怎么能不洗澡呢？这就跟垃圾往大街上倒一样嘛。”60;62; “钱阁老，你太低估西洋人了。他们不但不洗澡，还就把垃圾往大街上倒——不但倒垃圾，连那啥玩意儿都往大街上胡乱涂抹。”60;62; “我的乖乖！”钱谦益立时便吃了一惊：“北京城都没这么脏。他们再脏还能脏得过那些个响马？后生，你也四十好几了吧，别糟践自个儿的家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60;62; “我真不骗人。您对上帝发誓，巴黎的大街就是这模样。他们不但往大街上倒垃圾，那...那什么玩意儿都堆到城墙外头去了，把城墙都盖过去了。”60;62; “我...”钱谦益想了一下那种场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的老天，那是人待的地方？流放铁岭还有人管着呢，住在那地方的还是人不是？”60;62; “唉，谁知道呢。丑陋的欧罗巴，这是欧罗巴人的劣根性啊。”伦勃朗连连摇头：“他们不懂得什么是美，不懂我的画，我在天朝才找到了知音。钱阁老，我觉得我不但精神上是个罗马人，我还是精神天朝人了。啊！我悟了！尤里卡！尤里卡！”他从池中忽然站起：60;62; “罗马人有浴场，天朝也有浴场。罗马有万神殿，天朝也有万神殿。所以天朝就是罗马，所以精神罗马人就是精神天朝人。罗马的正统，不在那破败的罗马城，也不在立了宣礼塔的君士坦丁堡，就在这远东的南京城里！罗马正统在天朝啊！”60;62; 钱谦益皱了皱眉：“搞不懂你们这些西洋人，老是罗马罗马。其实吧，我觉得你们也不用妄自菲薄，至少你们还有...你们还有...啊对了，你们眼窝深。眼窝深能防风，不容易被沙子迷眼睛。”60;62; “多谢钱阁老...”伦勃朗无奈的拱了拱手。他知道钱谦益是在客气，因为钱谦益实在是找不到哪里能夸的了——哪怕是钱谦益这样的老滑头，他实在是不知道一个“那玩意儿”能堆得比城墙还高的地方有什么可夸的。60;62; “啊，对了。”钱谦益忽然想到：“我发现你们画画不错。前头汤若望画的一手好画，现在你伦先生的画也画得不错。你看，西域的番邦能歌善舞，你们西洋的番邦会画画，都好，都好。你们都有什么诀窍啊？”60;62; “透视，我们用了透视。用了透视的画，能准确地呈现景物的空间关系。但我觉得欧洲人跑偏了——用透视固然画得精准，但完全的描摹现实这就显得庸俗了。艺术，应该是源于现实高于现实的。如果人人都只追求画的准，那和机器有什么区别?将来要是有什么机器能代替人描摹现实，那画家岂不都要失业了？”伦勃朗挥起手，激动地说：60;62; “光影不重要，光不在纸上，光在心中。透视也不重要，焦点也不在纸上，也在心中。我看过清明上河图，这种对景物的自由摆布，简直是精妙绝伦。”他又从水池里站了起来，对着钱谦益挥了挥手：60;62; “我断言，这种刻板的写实主义的绘画迟早有一天要走向末路，因为人们总是会追求更美的东西。现在我在南京画的这些光和影，这些超过了现实的色块，这些能给人留下直接‘映像’的作品，他们在今后肯定能大行其道。”60;62; “嗯，很好，有志气。”钱谦益点了点头，“虽然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60;62; “...”60;62; “那个。”钱谦益补充了一句：“虽然确实是听不懂，但我隐约觉得你好像是在说‘界画’。”60;62; 60;62; “界画？”伦勃朗眼前一亮，“什么是界画？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60;62; 60;62; “所谓界画，就是中国这边用来表现你所谓‘空间关系’的画。因为作画的时候要用到界尺，画出来的都是直线，所以叫界画。你们那里的‘透视’，是来画房子的吧？”60;62; 60;62; “对对，一开始就是用来画房子的。”60;62; “我们的界画也是用来画房子的，回头我去找两幅给你看你就知道了。界画这玩意儿，中国不怎么流行。我们总觉得界画只是风掀檐角罢了，它没有直入画中的真意。整幅画也都是直线，显得呆板。简而言之，就是它还不够写意。”60;62; “可是，您不能要求功能性的写实绘画去写意啊。”60;62; “那我就搞不明白了。”钱谦益大方地承认自己对着方面没什么研究。他摊开手说：“反正按照你的说法，会买画的中国人多半都更喜欢‘写意’，而非‘写实’。就算是写实，也多半会买工笔画，不会买界画。那跟木匠图纸似的，买图纸回家干嘛？当天启皇帝吗？”60;62; “咕噜噜~”气泡的咕噜声突然从两人之间的一个小池子里响起。60;62; 伦勃朗循声望去，那小池子靠墙角，上头盖了些木板。60;62; “钱阁老，那边是不是有声音？”60;62; “好像是有——但里头不该有人啊。那下头是烧开水的大锅。”60;62; “在那里烧开水有什么用？”60;62; “啊，这就有讲究了，这是大瓮池里才有的享受，在家里还不方便。我跟你说啊，那下头的大锅一烧起来，开水就会变成蒸汽漫上来。只要躺在那个木板上，蒸汽就能盖过全身，让浑身上下被蒸汽熏蒸一遍。也可以做药蒸，加些艾草之类的药物，整完了之后排出毒素，一身轻松。你要不要蒸一蒸？我让下头开火。”60;62; “没想到这里还有土耳其蒸汽浴？”伦勃朗惊愕道。60;62; “土耳其？那也是罗马吧。”60;62; “钱阁老，我郑重地向您申明，绿色的罗马绝不是罗马，唯一的正统罗马就在南京。”60;62; “好的。那你要不要去试试罗马蒸汽浴？”60;62; “我...我试试吧。对了，钱阁老，您刚才说的界画在哪能看到？”60;62; “谁会做房子你就找谁呗——啊对对，你去找天子。天子和样式雷做烫样玩的时候，一定是要画‘界画’。你有空就找天子要去，他那里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