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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杰嘴角一勾，微笑但坚定地道：“无条件退出谯郡，不再南犯大晋边域，安东将军将确保不为难贵部族！”
此话一出，大堂上炸了锅一般，左边的武将们纷纷怒斥陈谦和柏杰，王黑那站起身来对姚襄道：“大将军，士可杀不可辱，我要宰了这个腐儒，给大战前祭祭旗！”
“辛辛苦苦大半年经营谯郡，让我们无条件退出去？做梦吧！”
“被你一席话就吓的退出谯郡，我们有何颜面立足于世上？”
……
“咳咳，大家静一静，前部帅，先请坐回。”一个稳重浑厚的声音传来，大家循声望去，是正襟危坐的王亮开口了。
王黑那忿忿地回到座位上，大堂恢复了安静，王亮在羌族部众中的资历和威望仅次于姚襄，甚至超出了几个姚氏兄弟。
王亮微胖的面庞上因为咳嗽，泛起了一阵红晕，他咽了两口唾沫，沉声道：“请教先生，安东将军还有什么其他交代吗？”
“并无其他，只有限三日内，大军到达谯郡前，你们需全部退出。”柏杰不卑不亢，毫无商量余地。
“我们已经数度厮杀，两败俱伤，止戈为武，善莫大焉，这样，先生先下去歇息，我们再商讨一会儿。”王亮说完，看了看姚襄。
姚襄点头会意，但表情依旧冰冷，不经一战，无条件退出谯郡，这对羌族上下和他本人是个莫大的侮辱。
看着柏杰转身离去的背影，姚苌狠狠地道：“我要将他吊死在南城门，三日后让陈谦来看看！”
王亮没有理会姚苌，在座中朝姚襄躬身一揖道：“大将军是什么意思？”
“若真听了此人的话，不战而退出去谯郡，我们能去哪儿？天下人该如何说我们羌族？”姚襄面沉似水，饶是他涵养好，语气中也充满了懊恼愤恨。
“大将军说的是，断无撤出谯郡的道理！”权翼附和道。
众人七嘴八舌地表示不能答应退出谯郡。
王亮豁的站起身来，微胖白皙的脸涨得像个红苹果，他一改往日沉稳的语速，扬声道：“大家且住！”
众人有些惊愕，纷纷看着他停止了讨论。
“知己知彼乃是作战根本，我来讲三点对于我们的不利因素，”他措辞严谨地大声道：“第一，正如柏杰所说，谯郡往南已皆是大晋地盘，兵源粮草源源不断供给，而我部族没有任何补给线，若大军围城只有坐以待毙；其二，陈谦骁勇善战且多谋善断，无人能敌，更何况，我羌军偷袭建康，其父陈?死于乱军之中，此战他必会倾尽全力；其三，谯郡虽有五万人马，但羌族老少妇孺有二十多万，我们可以一死，但他们有何罪？跟我们一起受牵连？”
说完，王亮目光闪电般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的脸上，放低语调，缓缓道：“诸位试想，世人阿父被害，岂有不拼死力报仇之理？陈谦不是没有赶尽杀绝的能力，他能派人来，足见其高义薄云，确为不忍生灵涂炭，刀兵相见。”
条理分明，有理有据，令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在座人无不动容，大家的家小可都在这一座城里。
这时，突然有个童稚声音从屏风后传出，“五哥，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陈大哥是个好人，不要与他为敌。”
大家转头一看，是姚硕德来了。
他走到姚襄座旁，扯住姚襄的衣袖道：“五哥，谯郡都在传说，邺城被鲜卑人围的都已经人吃人了，太可怕了，是不是真的啊？”
听到此处，大家更加沉默了，纷纷低下了头，谁都知道邺城现在的惨状。
不知过了多久，姚襄抚摸着姚硕德的头，叹了一口气道：“唉，自先父从南安赤亭起兵以来，历经大晋、刘曜、石勒、石虎，羌族部众一直舍命追随，不远万里从陇西迁至河北，四十余载，不离不弃，我怎忍心让他们跟着我遭此苦难，”
他看着姚硕德那胖乎乎的脸蛋，忽地抽泣起来，“尤其是这些妇孺们，他们何罪之有？都是我无能啊！”
说罢，剑目中流下了痛苦的泪水，竟然不停地哽咽起来。
“大将军……”
“五哥……”
众人无不落泪，想起从河北滠头一路来到谯郡，依然无法安身，天下之大竟无以立足。
姚襄擦了擦眼泪，努力抑制住悲痛道：“就这样吧，大家退下吧，把柏杰叫过来。”
众人不再说话，起身默默地向姚襄躬身一揖，慢慢退出了大堂。
不大一会儿，柏杰来到堂上，拱手道：“大将军可有何吩咐？”
“先生请坐。”姚襄道，然后吩咐人上茶。
“我本与温玉将军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一来受殷浩屡次加害，二来身边也有些激进下属，所以一时冲动，犯下滔天巨祸，更令温玉将军之父在建康之乱中亡故，每每想起，甚是追悔莫及。”姚襄那神色肃然的脸庞上,因为惆怅和悔恨,泛出一抹掩饰不住的青灰之色。
柏杰感到他好似突然老了十岁似的，心下不忍，遂温言道：“不瞒大将军，安东将军此次派我前来，都跟我讲过了，他对大将军人品也是称赞有加，殷浩之祸也是非常同情，令弟硕德在建康待入亲弟，但万不该剑走偏锋，铤而走险，去偷袭帝都，惹下这滔天巨祸……”
此刻，姚襄已彻底地缴械了，他心道，都是权翼，随即又否定，自己不也是很快批准了权翼的行动部署了嘛，自己也是罪魁祸首。
“请先生回去转告安东将军，我今日就下令收拾准备，后天辰时前空出谯郡。”
“如此甚好，避免了一场血光之灾，大将军宅心仁厚，此乃一大善举。”
姚襄站起身来，负手看着大堂外，长叹一声：“唉……但我们又能去哪呢？”
柏杰只装作没听见，端起身前的茶碗喝了起来，因为这不是他应该开口回答的。
没想到姚襄转身向着柏杰躬身一揖到地，诚恳道：“请先生教我！”
柏杰慌忙放下茶碗，赶紧起身回礼道：“在下何德何能，敢教大将军？”
“先生乃山东大儒，温玉将军更是人中龙凤，他所倚重的人定有过人本事，请先生勿要推脱，给我和部众们指条明路。”
“这……”
“我代二十六万羌族父老，感谢先生！”说着，姚襄又是躬身一揖。
柏杰慌忙再次还礼道：“那在下就献丑了，提供一个方向，仅供大将军参考一二。”
“先生请讲。”
“请大将军借地图一用。”
“先生这边请。”
说罢，姚襄引着柏杰来到大堂西侧的一角，拉开帷幔，露出一副挂在墙上的行军地图。
柏杰抬头注目凝神看了一会儿，略加思索道：“自打石虎手下豫州牧张遇投降苻健后，被封为司空调往长安，其属地许昌暂时兵力薄弱，大将军可前往那里暂居，稳定一下，那里是汉末故都，曹魏五都之一，地处中原腹地，即刻觊觎关右，又可徐图河北。”
姚襄思忖了一会儿，脸上浮出笑意，向柏杰再次施礼道：“先生，请受我一拜，多谢指教，许昌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不错，不错。”
“事不宜迟啊，大将军，一旦关中局势稳定，若万一苻健派重兵前往，依许昌的城墙恐比谯郡还难攻克。”柏杰躬身还礼道。
“嗯，我这就派先锋部队率轻骑出发，现在就下令全城收拾家当，今天就陆续出发，前往许昌。”
“在下预祝大将军一路顺利！”柏杰再次躬身一揖道。
“我就不留先生了，请代我向温玉将军致以歉意，我姚襄定会信守承诺，有生之年，羌族决不会有一个人踏进大晋领土！”
“大将军盖世英雄，璞玉浑金，怀瑾握瑜，今日让在下领教了！”说罢，柏杰躬身一揖到地，然后道：“我这就回去向安东将军回禀，就此别过，望大将军保重！”
“好！”姚襄转身喊道：“去把姚绪找来，送先生出城。”
送走柏杰后，姚襄立即下令姚益、王黑那各率轻骑五千马上出发，奔袭许昌，令度支校尉薛赞为谯郡迁徙总指挥，全城总动员，分批向许昌进发。
自此，羌族部众扶老携幼，推车挑担，牛马驴骡各种交通工具，又一次开始了大规模的迁徙。
第一场凛冽的寒风扫过，进入初冬的淮北大地结着一层薄薄的霜花，姚襄站在城头，望着官道上顶风向西行进的父老乡亲，心情也降至冰点，等待他们的是福是祸？造化弄人，历尽千辛万苦南来，如今他们又要回北方了。
山桑城外，人喊马嘶，旌旗飘展，七万大军，绵延数里，整装待发。
顶盔挂甲，穿戴整齐的陈谦精神抖擞，胯下紫骅骝，手提大砍刀，身后大纛上竖行写着“安东将军陈”。
谢石从队伍后面纵马赶来，躬身轻声道：“禀安东将军，后队已准备好，前将军说可以出发了。”
陈谦微微点头，剑眉一挑，细目中射出精光，他抬起左手掌过头顶，向前挥了一下。
“呜……呜……呜……”十几个沉闷而又激昂的牛角号声响起，撼动心魄，接下来是战鼓隆隆，随后，一列列晋军方队，在寒风中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向了北方。
第二日晌午，大军行至涡阳境内时，风尘仆仆的柏杰归队了。
二人并辔前行。
“世海兄，谯郡之行可有收获？”
“一切已办妥，明日大军到达后，谯郡已是空城一座。”
陈谦手捋颌下那根毛眯眼笑道：“世海兄大才，避免了一场刀兵之灾，挽救了数万人的生命，实是裒然举首且功德无量，七万大军及其家属都应感激你啊。”
“安东将军过奖，之所以敢去谯郡，实乃借将军威望素著和光风霁月之怀。”柏杰躬身谦虚道。
“只是可惜，世海兄舍命独闯虎穴，这场首功可是得不到任何封赏的啊。”
柏杰神情一肃，凛然道：“在下并非为升官发财而从临清出走，只为还大晋一个太平盛世，政通人和，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此志不渝，日月可鉴！”
“好，世海兄，赤心报国，鸿浩之志，令人钦佩，将来定会前途无量。”陈谦由衷地钦佩道。
第三日的早晨，细细的雨丝夹着翩翩起舞的雪花，纷纷淋淋地洒向大地，一直持续到傍晚。
当距谯郡还有十里的时候，先锋顺阳太守薛珍派人来报，谯郡悄无声息，甚是诡异，恐有埋伏。
陈谦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向身边的中军传令官下令道：“传令，命薛珍将军即刻攻城！”
薛珍在马上远远望去，雨雪中的谯郡犹如一座黑漆漆的怪兽，孤零零地爬在淮北平原上，没有一处灯火，显得阴森可怖，诡异怪诞。
接到陈谦之命后，心中忐忑不安，但也不敢怠慢，传令全军亮起火把，擂鼓鸣号，攻城！
一声令下，晋军抬着云梯、布幔，推着攻城槌、吕公车、投石车……呐喊着向谯郡城墙如潮水般扑去。
令薛珍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率先推着攻城槌通过吊桥，撞击城门的几十名晋军竟然第一批进了城，因为城门根本就是虚掩着的！
其他工具都用不上了，薛珍掩大军冲进了谯郡，竟然是一座空城！
薛珍找了几个城内的晋人百姓问了问，羌族部众已于昨日晚撤出谯郡，遂派人分别向陈谦和谢尚飞报。
一个时辰后，陈谦等众将陪同谢尚进驻谯郡。
此时，雨住了，风停了，就只有那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簌簌落落地飘将下来。
在众将的簇拥下，一扫连日行军疲惫之色的谢尚，雍容雅步走进了谯郡府衙，摘掉身上的大氅递给亲兵。
心中懊悔得要死，直想狠狠地抽自己两个耳光，早应该料到姚襄山桑一战已栗栗危惧，惶惶不可终日，闻大军前来必会逃窜，何必当众下令让陈谦来指挥……t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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