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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毕竟是审过成百上千的犯人,一个老资格的预审专家,这是他的职业。
“平大人,你说的有人是谁?可否前来对质?”
“再说一遍,我来问,你来答!”平束拍案,再次怒喝道。
“我堂堂三品朝廷大员,难道你就凭妄加猜测来玷污太后清誉?”陈谦冷冷地道。
现在轮到平束眼神中有了一丝慌乱,陈谦把太后搬出来了,他纵有天胆也不敢接着话题说下去。
“咳,咳。”平束手抚微髯道:“正因你是朝廷大员,所以你也应该知道,我们没有证据的话,也不会把你请到这里来。”
“我要见孔大人,我要见会稽王殿下,事情始末我会对他们说的,你属于屑末小吏,多说无益。”陈谦傲然道。
“哼,孔大人染疾在家,会稽王殿下已知此事,如果没有他的首肯,你会到这里吗?”平束冷哼一声道。
陈谦不由得心中颤了一下。
从回到建康后他就已猜测到了,是桓温在幕后策划了这一切,但司马昱和谢尚为何不帮自己正名,他就有些费解了。
“即便是如此,你们廷尉府也不能凭借民间谣传来定我的罪吧,总得有个根据吧?”陈谦再次反问道。
“呵呵,”平束不怒反笑,“我已经提醒你多次了,我来问,你来答,这是什么地方?实话跟你说了吧,如今已没有人能救的了你,你只有如实把那天的事交代清楚,等待朝廷定罪。”
“我再说一遍,当晚我并未见过太后,在玉液池中藏了一晚,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陈谦,看来不对你用刑你是不说实话了。”
“哎呦?平大人,你要用刑吗?来来来,赶紧的,我这些日子待得甚是无趣,身上奇痒无比。”说完,陈谦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的刑具,继续凛然道:“就这些东西?我大晋堂堂三品安东将军如果要是皱一下眉头,都算我是个孬种!”
陈谦心中火起,细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平束,泛红的眼珠子几乎要迸射而出,露出一股子毫不掩饰的凶光,透着浓浓的杀机,令人毛骨悚然。
平束明显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场铺天盖地地渗透了过来,这种眼神只有在战场上操纵着千军万马生死的人才具备,他们一个手势就可以令血流成河,尸堆如山。
“你……你……咳咳,”平束尴尬地咳了两声,语气一转道:“安东将军,建康百姓无不传颂你神勇无比,盖世英豪,你定不是那种谎话连篇的小人,只要说了当晚实情,卑职也好交差。”
“我在北疆戍边杀敌,你们就凭谣言把我千里召回下狱,诬我与太后有那苟且之事,还要逼我承认,难道就没有天理了吗?”陈谦愤怒到语调有些嘶哑了。
平束叹了口气,将毛笔放在砚台上,坐直了身子,挥手道:“把他绑到木桩上去。”
俩狱卒快步走了过来,一人抓住陈谦一只胳膊,陈谦两膀一晃,二人被甩了出去。
陈谦再次看向平束,一字一顿地道:“平束,你这是找死!”
说罢,他昂首走向正中间的木桩,淡淡地道:“绑吧。”
“喂……喂喂……醒醒。”
陈谦睁开一只眼睛看到一张黑胖的圆脸,是胖狱卒蹲在他身边,自己已身在牢房里了。
另一只眼睛已然睁不开了,想要活动一下身体,但动弹不得,撕心裂肺的痛疼令他不住的倒吸冷气。
他想起了几个狱卒轮番用牛皮加铁丝缠绕着的鞭子抽打,其中一鞭抽在了他的左眼上,血流不止。
“胖子,什么事?”陈谦躺在干草堆上问道。
“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了,我怕你死了。”胖狱卒一脸关切地看着陈谦道。
“哈哈,咳……咳……”
笑了两声,陈谦感到胸中剧痛,不住的咳嗽起来。
“安东……哦,陈谦,兄弟们没有不佩服您的,整整四个时辰,您一声未吭,来这里成千上万的犯人,您是第一个,真不愧是咱们大晋的战神啊。”胖狱卒悄悄地道。
“水……”陈谦咽喉就像着了火,嘶哑着道。
胖狱卒赶忙扶起陈谦上半身,让他斜靠在墙壁上,把水壶打开,放在陈谦嘴上。
喝了几口后,陈谦恢复了一些知觉,“今天是大年初二了吧?”
“是,你再喝几口,过会儿我再来看你。”胖狱卒又喂了陈谦几口水,匆匆站了起来。
“别过来了,万一牵连到你,我于心不忍。”陈谦努力睁开一只眼,温言道。
“今天初二,我值守白天,整个诏狱就两个人,你放心,有事尽管说。”说完,胖狱卒拎着水壶走了出去,锁好了牢门,稀里哗啦的带着一串子钥匙离开了。
陈谦躺了一会儿,试了试自己的左眼还真是睁不开了,心中暗道:不会像苻生那样以后要戴个眼罩了吧,搞得跟海盗似的,想起苻生被自己摔倒的笨拙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尊驾居然笑得出来?”一个闷声闷气地声音传了过来。
骇的陈谦浑身打了个冷颤,汗毛孔陡然竖了起来,是谁在说话?我幻听了吗?
左右两间牢房应该没人啊,由于全身上下的痛疼令他连脖颈都无法转动了。
“我是昨晚才进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陈谦分辨出是右手边这一间发出的声音,渐渐稳定了心神,遂道:“我难道非要哭才对吗?”
停了片刻,那人叹了一口气道:“果然是大晋战神,钢筋铁骨啊。”
“何以见得?”
“那个胖狱卒已经喊了多时安东将军,只是你未醒来,你就是陈谦吧。”
“嗯,是我。”
“今日寅时,我亲眼见你被架着拖了进来,昏睡了一整天。”
陈谦睁开一只眼,看了看自己破碎的赭衣和皮开肉绽的胸膛、双腿,也没有了多少痛疼感。倒是能想得起来平束那张扭曲的面孔,咆哮着,并脱去官服,亲自加挥鞭上阵。
“来诏狱的都是官员,阁下是?”
“在下毛穆之。”
“啥?你是谁?”
“荥阳毛穆之,字宪祖。”
陈谦又是心中一震,这分明是大晋上一代战神毛宝,自己最佩服也是最惋惜的那个人,他的长子嘛。
“硕真将军……”陈谦坐直了身子道。
“正是家父。”毛穆之道。
“硕真将军死的冤屈啊,是我大晋的重大损失,他如果还在,应该不会有桓温的独霸一方。”
“安东将军也知道家父?”
“当然!硕真将军在苏峻之乱中大败祖约,力劝犹豫不决的陶侃、温峤全力平叛,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大晋的今日。”
说完,耳听到隔壁一阵金属的撞击声,陈谦缓缓侧过头用一只眼艰难望去,隔壁身穿赭衣的一个魁梧壮硕汉子站起身来,躬身一揖到地,“谢安东将军如此评价家父,毛穆之代家父谢过您了。”
“汉青史上丹心照,功过自有后人评,”陈谦说着,叹了口气继续道:“唉,虽然无法作为朝廷喉舌来评判对错,但世人心里是明亮的。”
“家父并没有在长江中溺亡。”
“啊?真的吗?他……他现在何处?”陈谦心中一惊道。
毛穆之坐了下来,靠着陈谦这边的木棂,缓缓讲道:“家父任职武昌时,手下亲兵在市上买到一只白龟,有四五寸长,家父一直放在府中喂养,待长大后便放生于江中。邾城之败时,家父投入水中,觉得好像落在一块石头上,睁眼一看,原来跳在了白龟之上,正是他养的那只,已有五六尺长,把他送到东岸,于是得以免死。”
“那为何他不回京师,讲述庾亮一江之隔,一兵未发,坐视邾城全军覆没?”
“庾家权势熏天,家父就算去了,也是无从告起,再说,樊峻及以下万余军兵皆已阵亡,唯家父活着,自身就是难以解说清楚的。”
陈谦点了点头道:“也是,那硕真将军现在还好吧?”
“家父还好,现在江州务农,隐姓埋名,不问世事。”
“宪祖啊,如果有朝一日,我得以昭雪,定会为硕真将军正名,让老英雄无愧一生英明!”
毛穆之翻身跪倒在地,泣道:“家父虽然从来不说,但经常盯着自己房中的铠甲自言自语,若安东将军能替家父伸张正义,毛氏全家都会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快起来,宪祖,”顿了顿,陈谦想到自己的事还难以叵测,事关两大势力的争斗,不由得干笑了两声又道:“你们家人难道没有得到一点朝廷抚恤吗?”
“哪有,偏将以下的军兵家属都有抚恤,以上所有将领都按怯战、渎职之罪论处,朝廷颁诏,鉴于都已阵亡,不论罪也不抚恤。”
“……荒唐啊。”
正说话间,听着一阵脚步声,胖狱卒从走廊上远远走过来,打开牢门,端着一个食盒进来,放在陈谦跟前,坐下后,打开食盒道:“昨天是元辰之日,椒柏酒你是喝不到了,小馄饨我给你带来了,吃点吧。”
一股韭菜的香气充斥进陈谦的鼻腔,这是他最爱的韭菜猪肉馅,顿时胃里一阵揪痛,感觉腹中空空如也。
胖狱卒用筷子夹了小馄饨塞入陈谦口中,一股口水伴随着小馄饨咕咚一声,吞入陈谦腹中。
毛穆之在隔壁忙大声提醒道:“安东将军,您慢点吃,当心噎着。”
陈谦点了点头,对胖狱卒道:“继续,继续。”
遂甩开腮帮子,狼吐虎咽地吃了起来。
不大一会儿陈谦就风卷残云般吃完了,向胖狱卒道了谢。
胖狱卒收拾好,关了牢门,匆匆走了。
吃饱喝足,陈谦又开始泛起了睡意,朦朦胧胧中,褚蒜子那张精致到极致的鹅蛋脸庞映入眼帘,那日的体香也幽幽入鼻……
“陈谦,坚持住……你我未做苟且之事,天地良心,昭昭日月……”太后的吴侬软语响彻耳畔,陈谦的信心徒然又增,自己虽死无憾,但绝不能玷污太后清誉。
昏昏沉沉中,牢房门的开启惊醒了陈谦,昏暗的灯光下,影影绰绰有两个狱卒将他拉了起来,出了牢房。
审讯室里,昏暗油灯下,平束的面孔再次出现在陈谦的独眼前。
“陈谦,你可曾想过如实招供,免受皮肉之苦,我可以保你无枭首、腰斩,只处罚弃市。”
“哈哈,平大人,你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但要想让我妄言诬人,那是做梦,我不顾家中危险奉父命救驾,能做出那污垢之事,荒谬!”
平束摇了摇头,挥手道:“绑过去,继续。”
又一次醒来时,陈谦已经不能动了,只有大脑还保持着清醒,骨骼肌肉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安东将军,你感觉怎么样了?已昏迷了两天了。”
听的出来是毛穆之的声音,陈谦想点什么,但喉咙干渴,说不出来话。
“别让他睡了,带到审讯室去!”
耳中听着说话声音,身体已经被人抬起,犹如驾到了云端,飘飘忽忽…..
“陈谦,陈谦?”
忽的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陈谦清醒过来,眼前又是平束那张熟悉的,没有任何特点的书吏脸。
平束一脸狞笑道:“陈谦,你激起了我的斗志,我的职责就是审讯,有的是时间,你能也是血肉之躯,能耗得过我吗?”
“平大人,平大人,我喊叫过了吗?”陈谦睁开一只眼,吃力地道。
“今晚就让你喊一喊。”平束冷笑后,吩咐狱卒:“把他抬到床上,捆好了!”
陈谦又感觉被人抬起,平躺下来,手脚被人捆的结结实实。
一名身着医师服饰的人走了过来,讪笑道:“这位大人,您还是招了吧,没人在我针下熬过去的。”
“韩非子曰‘主施其法,大虎将怯;主施其刑,大虎自宁。法制苟信,虎化为人,复反其真。’安东将军,你还是别再为难下官了。”平束的脸庞又出现在陈谦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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