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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我与嘉靖争皇位 > 第92章 牟郎中以死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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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陈九畴!”小皇帝高声道。

    一身布衣的陈九畴从回廊缓缓走入大殿中央。时隔十五年,再次回看皇极殿,陈九畴心潮澎湃,颤颤巍巍伏跪在地,不由哭泣道:

    “罪臣陈九畴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十五年前被刘瑾贬谪后,这么多年,这是陈九畴第一次踏上金銮殿,却是以一个待罪之身。

    “陈九畴,你若有冤屈,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来。公道自在人心,任谁也不能只手遮天,冤枉于你。今日,你到底有罪还是没罪,就在金殿上定夺。”

    “谢……谢陛下。”陈九畴泣不成声。

    不少人见此场景,都忍不住热泪盈眶。公道自在人心,陈九畴之案,天下皆以为冤,前前后后四十多位官员上书,都被王琼贬谪。

    陈九畴开始陈言:

    “户部郎中牟泰,弹劾臣十大罪状,概括起来其实是三点。其一,侵占兵田,贪墨不法。其二,威压地方,擅杀臣僚。其三,养寇自重,蓄兵谋反。这三条,臣请一一自辩。”

    “你且说。”朱载酆温声道。

    “第一点,侵占兵田,贪墨不法,讲得是两件事。一是正德十二年,镇守太监吴宝侵占屯田以孝敬权宦吴经、张忠、张雄、张锐等人。吴经及三张倒台之后,臣便将镇守太监吴宝所侵占的屯田悉数夺回,退还与肃州当地的军户。此事被牟泰张冠李戴,说成是臣侵占屯田,又将臣退还屯田之举说成是别有用心、收买人心。试问若真是罪臣侵占的屯田,退还百姓,又如何收买人心?百姓会因为作恶之人将田地退还而感激作恶之人吗?”

    百官皆点头表示赞同。

    陈九畴接着说:“二是所臣贪墨冰碳孝敬八千两。此事确有其事,朝廷各类炭火孝敬、米粮耗羡等等陋规为数不少,凡是历任过地方的都知道。但臣作为一方巡抚、封疆大吏,上要打点京中六部,下要养幕僚班底,只要做事,都需银钱开路。皇上可以抄臣的家,看看臣的家资有多少,便知臣将这些陋规所得都用在了何处。”

    蒋冕立即出列解释道:“皇上,陈九畴说的这些都确有其是。地方官员俸禄有限,要想做事,就得自筹银钱。京官也有不少在清水衙门当差的,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一向被称为清流,其俸禄不足以养活一家老小,每年地方入京述职时,便会给六部衙门孝敬冰炭银子,实为补贴清流的家用。”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叹道:“朕知道了。”

    陈九畴继续解释:“郎中牟泰弹劾臣的第二条,便是威压地方,擅杀臣僚。臣在任甘肃巡抚期间,确实杀过臣属,可臣所杀的都是满速儿派向肃州城中的内奸,如写意虎仙、斩巴斯等人,或是与番将有所勾结的内鬼,如毛鉴等人。这些人罪证确凿,臣若不杀,肃州城破,吐鲁番便会屠城,那时候死的人就是成千上万!至于第三条,说臣与满速儿有勾结,剿而不灭,养寇自重、蓄兵谋反,这些纯属虚言,请皇上明察!”

    邓继曾出列大呼道:“皇上!臣以为,陈九畴所言,句句在理,他实在是被那奸臣牟泰所冤枉的呀!”

    吏部尚书石?冷笑道:“牟泰区区一个郎中,如何能诬陷朝廷的二品大员?臣以为,牟泰身后必然有人指使,请朝廷查察!”

    朱载酆高声道:“户部郎中牟泰何在?!”

    宦官高唱道:“传户部郎中牟泰!”

    文武百官的眼睛都向殿外望去,等待着户部郎中牟泰的出现。

    片刻之后,牟泰并未如期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宦官再次高唱:“传户部郎中牟泰上殿!”

    金銮殿上陷入了诡异的安静。蒋冕的眉头越皱越深,不由瞥了瞥身旁位列朝班的王琼,却见王琼面上云淡风轻。

    “不好!出事了……”蒋冕低声道。

    通政使李钺急匆匆跑上金銮殿,跪地大声呼道:“皇上!出事了。户部郎中牟泰,已于昨晚在家中饮鸩自尽。”

    “什么!”朱载酆脸色刷白,猛然站起身来:“你再说一遍?”

    李钺硬着头皮道:“牟泰自尽前,曾留书一封。”说罢,李钺双手呈上牟泰的遗书。

    王琼突然开口,大声道:“李大使!既然是遗书,便是有话要说,又不敢活着说出口。说不定那牟泰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尽,留下一封遗书向陈公请罪呢。毕竟死者为大,你就把那牟泰的遗言,念给大家听吧。”

    朱载酆冰冷的眼神盯着王琼,怒火埋藏在心底。好手段,好卑鄙。

    王琼的话无可反驳,众人也肯定要听一下牟泰的遗言。李钺只得继续硬着头皮,拆开牟泰的信,当众念道:

    “臣弹劾甘肃巡抚陈九畴,乃一心为国之举,绝不敢有半分偏私。自臣弹劾陈氏以来,士林哗然,谤满天下。一切座师、同僚、同乡、同党,皆已弃我。臣自知绝于士林,便起孤臣之念,心中只有皇上,再无身家。然昨日,臣惊闻皇上召陈九畴于乾清宫中,礼遇有加,咨以政事,抵足夜谈。臣心知天意已倾,不以臣为忠直,或信谣啄,谓我以陷人之恶,视我为怀奸结党。臣自六岁开蒙,熟读圣贤书,忠君之道一日未敢忘也。今天下谤我,君亦不信臣,臣唯有以死明志,伏乞圣德全我意,来生再报陛下之恩德也。”

    “留诗一首,以表心志: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牟泰在结尾留的这首诗,这是李商隐的名作《蝉》。

    信一念完,众人都诡异地安静,转瞬便满朝哗然。

    朱载酆突然生出恐惧感,脚下差点没站稳,但还是用手撑住龙椅。

    以死明志……

    好得很啊,死前也不忘留一封信来骂皇帝。

    陈九畴面如死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举报他的人为了证明他有罪,居然自尽了,这还怎么脱罪……

    本来准备给王琼踢皮球,被王琼提前踹到了小皇帝的脚下。这种事情必须处理好,否则皇帝即便强行保下陈九畴,外人也会对此品头论足。正义性不够的行为,合法性必然也不够。

    小皇帝低声问道:“在儒学中,自尽之举作何解释?”

    蒋冕立即出列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牟泰不敢上殿对峙,却欲以一死损毁君父之名,此乃无君无父之举。”

    “众卿可有异议?”

    没有人接话。蒋冕的无君无父这一结论,很有说服力,但就是让人难以接受。以死明志也是一种态度,况且人家在遗言中也说了,他是被士林和小皇帝逼死的,这又该怎么看呢?

    王琼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的小皇帝,面对突发情况,正绞尽脑汁,手足无措。

    朱载酆高声道:“牟泰说是朕逼死了他。朕如何逼死了他?他说天意已倾,不以他为忠直,反以他为怀奸,所以他自尽了,留下一封信,把想说又不敢说的话统统都说了出来。可这是一个忠直之人该做的事吗?”

    朱载酆的脑袋在急剧转动,想尽办法自圆其说:“古之贤士蒙冤受屈无处可说时,方才会以死明志。牟泰遗书上的话,本可以在朝堂上讲。可他一死了之,这便是不让旁人来驳,或者说不敢应旁人的辩驳。这不叫以死明志,这叫畏罪自尽。”

    小皇帝的心在砰砰跳动,虎视眈眈地看着群臣,看看有谁会跳出来反对自己的话术。此时此刻,朝堂的焦点不再是陈九畴是否有罪,而在牟泰是否有理。如果牟泰有理,陈九畴就算无罪,也会被认为是有罪。

    “臣以为,牟泰之举情有可原。”礼部尚书王?出列道:“屈原受逐,以死明志。牟泰为天下所谤,以死明志,倒也说得过去,臣以为,牟泰此举只为反击士林,并非一意毁谤君父。”

    石?出列驳斥道:“臣以为大宗伯此言甚谬。牟泰死前,已是待罪之身。方才众人议陈九畴案,皆以为此案为牟泰诬告。如此,牟泰便有诬告之嫌。屈原受逐,其身无罪。牟泰上堂前,乃待罪之人。二者岂可混淆?”

    众人听到石?的论证,纷纷点点头表示赞同。礼部尚书王?也道:“大冢宰所言有理。是老夫糊涂了。”

    石?的话,可谓抓住了关键。以死明志的前提是本性高洁。牟泰的死,乍一看是以死明志,但他身上有涉嫌诬陷陈九畴的污点,以死明志就不够有说服力了。

    小皇帝脸色终于放松了下来,高声道:“朕夜审陈九畴,留他在乾清宫过夜,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河西百姓都说陈九畴是个好官。朕一直认为,官好不好,不是上面决定的,而要百姓们评判。”

    说罢,小皇帝低头对陈九畴说:“天下人的眼睛是雪亮的。牟泰此人用心险恶,你不必理会。百年以后,牟泰的名字不会被百姓记住,而你陈九畴的名字将一直流传后世。以后,不必再以罪臣自称了。”

    陈九畴哭道:“臣谢陛下恩典!”

    刑部侍郎孟凤,右都御史陈金出列,齐声道:“臣等受牟泰蒙蔽,险些冤枉好人,请皇上责罚。”

    小皇帝瞥了一眼王琼,冷笑道:“孟凤、陈金,罚俸一年。牟泰畏罪自尽,乃无君无父之举。传令天下,再有畏罪自尽者,坟墓不得立碑,史书不得列传,名字不得入家祠。”比狠吗,咱们半斤八两。

    王琼吃了一惊,再看小皇帝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瞥向别处了。

    蒋冕出列道:“皇上,臣有事启奏。”

    朱载酆长舒一口气,重新端坐在龙椅上,心中了然。自己刚才的表现已经超额完成了交易内容,现在轮到蒋冕一派支付账单了。

    “腾骧四卫为祖制,然先帝驾崩后,禁军便随边军一道遣回了。臣请陛下重建禁军,员额两千五百人,以守卫皇城。”

    折腾了这么久,手里终于有了第一只武装力量,蒋冕非常大方,多给了他五百人。

    小皇帝对陈九畴笑道:“陈卿,可否为朕训练一只禁卫军啊?”

    陈九畴再拜,高声道:“臣一定不辱使命,为陛下练出强军!”

    ……

    退朝之时,小皇帝特意叫住了王琼:“王阁老请留步。”

    王琼站住,等到群臣皆推出殿外,王琼拱手问道:“皇上有何事?”

    “你究竟想做什么?”朱载酆的眼中充满杀意。今日的事情,让他不寒而栗。朝堂上汹涌的一切,都让他这个后世从没有正式踏入过社会的年轻人头皮发麻。

    “皇上难道还看不出,臣想干什么?”

    “你想替兴王争大位?兴王登基之日,整个大明就都落到你王琼的手中了。”朱载酆的眼神漆黑。张永之后,第二个巨大的威胁出现了。

    王琼笑道:“皇上能看到危险,比懵懂无知要好得多。”

    “朕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这是痴人说梦。”

    “皇上有什么办法阻止臣呢?你手中无人,无兵,无钱,难道就凭你是皇上?”

    “你在嘲讽朕?!”

    “哈哈哈哈。”王琼大笑道:“任何权力,不是握在自己手中,都不算是自己的。”

    朱载酆阴阳怪气道:“朕留下王阁老,便是要感谢你。若非王阁老一意孤行,朕岂能在蒋冕面前卖乖?”

    王琼笑道:“等到江彬大获全胜之日,皇上还可以在蒋冕面前卖更大的乖。皇上最好认真练一练手里的兵,届时你能卖多大的乖,就取决于你手里的这只兵练得有多强了。”

    “你在威胁朕!”

    “算是吧。”

    ……

    半夜,当魏德捧着每日奏折来到乾清宫时,却见乾清宫中一个人也没有。魏德推开门,漆黑的偏殿里还没有上蜡烛,只有一只小皇帝独自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魏德见状,慌忙丢下手里的箩筐,四脚着地爬过去:

    “皇……皇爷……你怎么了?”

    却见角落里的朱载酆,下巴上挂着几滴泪珠,恨声道:

    “王琼欺朕,朕早晚誓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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