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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上前，急忙通报：“老爷，程老板来了，张御史也候着呢。”
蒋冕问道：“他们二人没有见面吧？”
“哪儿能啦，您就放心吧。”
蒋冕点点头道：“先见程老板，叫敬之待在屏风后面，也听一听。”
“这……”管家为难道：“老爷您是要？”
“别问，照我说的做。”蒋冕的口吻不容反驳。
“是是，小人这就去办。”
说罢，蒋冕回到书房，换下自己的朝服，坐在书桌后面。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人这时推门而入，进来先对蒋冕拱手行礼道：“草民见过蒋阁老。”
“程老板，咱们都是老相识，何必客气呢？坐吧。”
这位程老板名叫程楷，字少君，是东南吴地的著名徽商，富甲一方，吴地官绅子弟皆争相与之结交。这程楷还有一个兄弟叫程栈，两人一个在吴地经商，一个在鲁地经商，一时间“吴、鲁人皆乐与少君兄弟游”。
程楷在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面色从容不迫。蒋冕见状，也不以为意。
书房内的书桌旁摆着一个铜制的小火炉，刻着兽纹，上面温着一壶茶水。蒋冕起身，拿起那紫砂茶壶，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那程老板，笑道：
“您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商，竟然只身着粗布麻衣，这是要哭穷给朝廷看吗？”
程楷接过那杯茶，不由叹道：“岂敢，岂敢。草民不过腐草之荧光，哪里比得上阁老天空之皓月。我等的荧光，最终都是为了衬托阁老的伟岸。”
蒋冕坐回自己座上，笑道：“说说看吧，这批南洋的红木，什么时候运到浙江？”
程楷立刻拱手笑道：“前番多呈阁老相助，为浙江父老调开了贪暴殃民的许庭光，海船在浙江上岸，要好办许多了。不日，这批南洋的红木便可沿运河北上长江，在湖广销货。”
蒋冕端起茶杯，笑问道：“为何一定要在浙江上岸呢？从松江一样可以走长江水道运到湖广。你们这些做生意的，难道还有什么让人看不懂的门道？”
程楷笑道：“这里面的门道，阁老有所不知啊……”程楷刚刚端起茶杯，笑看着蒋冕，便住了口。
蒋冕冷笑一声道：“程老板今晚来找我，恐怕不只是为一批货的事吧？”
“蒋阁老果然洞悉人心，在下佩服。如此，在下便直说了。”程楷起身拱手道：“今晚前来叨扰阁老，全是因为东南商贾悉闻朝廷欲厉行海禁？”
蒋冕笑道：“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程楷道：“大人有大人的渠道，小人也有小人的办法，阁老以前不是常说吗？大家都不容易，还望互相体谅。”
蒋冕冷笑道：“海禁是王党的主意，如今已渐成朝廷主流，老夫也只能勉强阻止。天塌下来的时候，凭你个子再高，能撑得了一时，也撑不了一世啊。你今晚实在不该出现在这里，而应该去拜会王琼才对。”
“说出来不怕大人笑话，草民早已拜会过王阁老了，可惜……”程楷恭敬地站在蒋冕面前，深揖道：“如今天下能与王阁老相抗衡的，也只有蒋阁老了。”
蒋冕捻须摇摇头笑道：“我老了，很快就要致仕回乡了。”
那程楷大惊道：“阁老要致仕？”
蒋冕点点头。
“这……”程楷一时无语。
蒋冕笑道：“程老板，你来求我，已经不灵了。你该自谋出路了。”
程楷立刻跪下，在蒋冕面前磕了一个头，哽咽道：“小人原是做布匹生意的，就算海禁也无所谓。可东南靠海吃饭的兄弟们这就难了，阁老请为他们指一条明路吧。”
蒋冕捻须，沉思片刻，书房中出奇地安静。深吸一口气，蒋冕道：“明路嘛，也不是没有。我给你们指一个人，你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程楷立刻起身，迫切地望着蒋冕。
蒋冕放下茶盏，只说了五个字：“司礼监掌印。”
“魏公公？”程楷惊讶道：“小人听闻，这位司礼监魏公公其实没什么实权，皇帝老儿都尚未亲政，司礼监不过是个图章而已。”
蒋冕摇摇头道：“先前，我们所有人大概都忘记了，皇帝虽然没有亲政，却也是皇帝。这天下，说白了都是他一个人的。”
“若是让皇帝老儿知道了咱们的事，那他还能容咱们吗？”
蒋冕笑道：“皇帝不过八岁，能懂什么道理？一切不都听身边太监的。你把太监伺候好了，皇帝对你的印象难道还会差吗？”
“这……”程楷犹疑道：“这恐怕不妥啊……”
“起来吧。”蒋冕端起茶杯，补充道：“你们要是有意，老夫致仕之前，还可以为你们牵线搭桥。若是不同意，咱们就好聚好散。”
“草民告退，明日必然答复阁老。”程楷拱手而退。
等程楷退下后，张钦从屏风后走出来。
“你都听见了？”蒋冕问道。
张钦黑着脸对蒋冕道：“阁老！您身为内阁首辅，先帝交托的辅政大臣，岂能与这等人来往？”
蒋冕笑道：“为朝廷办事，功过不可以常人论之。世上没有一黑到底的人，也没有白璧无瑕的事，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其用处，就好比那个程老板。老夫这么多年运作的银子，你以为都是出自何方啊？”
张钦深吸一口气，接着问：“阁老方才说，您要致仕？这是真是假？”
蒋冕点点头。
“您这时怎么能走？！您一走，我等以谁为主？天下士人还有什么希望！”
蒋冕笑道：“敬之啊，常言道，千里做官只为财。又有人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芋头。你说，本阁将来在史书上，会是个贤臣，还是个奸臣啊？”
张钦拱手道：“阁老在民间，有蒋退田的美誉，自然是贤臣。”
“看了今晚的事，你还以为我是贤臣吗？”蒋冕捻须笑道。
张钦不答。
蒋冕哼哼笑道：“敬之啊，你说我等为官，究竟是为谋国，还是为谋身啊？”
张钦沉思片刻，回道：“既要谋国，又要谋身。修身才能齐家，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不谋身如何谋国？”
蒋冕点点头道：“是啊，凡常人都会说，既要谋身，又要谋国。只谋国而不谋身者，千年下来能有几人？老夫这一退，朝政就要交到石?的手上了。”
张钦惊讶道：“阁老真的要退？桂林不在，叶城孤木难支。”
蒋冕摇摇头笑道：“敬之啊，官场这潭浑水，你还是没有看破其中的门道。王琼削你的职，老夫不保你，不是在害你，而是在救你啊。俗话说的好，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少年不识愁滋味，老来方知路难行。长江后浪推前浪，舞台总要留给后来人。”
张钦心道，蒋冕一退，石?以吏部尚书晋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天官的位置大概要由右侍郎罗钦顺接替。江彬一场大捷，居然让蒋冕辞官归隐，实在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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