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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为人也！”谈起昨日的事，陈维藩忍不住骂道：“老子聚了一年的俸禄银子，又卖掉了不少家传的古玩字画，东拼西凑，这才凑够了五十两银子给他当赔礼。结果他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一旁的魏德拍掌笑道：“陈小侯爷何必动怒？江家小郎不是怨你，他实是对皇爷有怨呢。”
戚千户笑道：“小陈指挥不必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公子哥儿，哪里知道小陈指挥您的不容易啊。”
陈维藩摆摆手道：“我有什么不容易的？皇上才叫不容易。这一回，皇上是为了我才得罪于他的。”
戚景通疑惑道：“小陈指挥何出此言啊？”
陈维藩瞥了魏德一眼，向戚景通解释道：“你想啊，皇上明明知道江家小郎有功劳，却故意冷着不提，不就是防着让他压过我一头吗？常人都只道皇上是忌惮宁国公，嫉贤妒能、小肚鸡肠，谁知皇上顶着这样的骂名，全是为了提拔我等寒门。你们说，皇上他老人家容易吗？”
戚景通听到陈维藩称呼自己为寒门，心里不由一阵啧啧。
“哎呀，真是不容易。”魏德啧啧叹道：“杂家和什么人都愿意来往，都能处，可唯独有一类人，杂家不愿意来往，也处不来，你道是什么人？那就是没有良心的人。人只要有良心，旁人都能跟他处。可人一旦没有了良心，不管这人有多大本事，旁人也只敢远着他。”
陈维藩拱手笑道：“魏公公说得好啊。咱们都得做有良心的人。”
魏德笑道：“从前竟是我看走眼了。现在看来，能跟皇爷走到头的，恐怕应是陈小侯爷才对。陈小侯爷，往后的路都是坦途了，你眼见着就要青云直上，到时候可不要不认杂家这么老熟人啊。”
陈维藩摆摆手道：“公公莫要取笑。人和人，哪里能比啊。想他江五郎出身宁国公府，再过几年，自有宁国公为他铺路。我陈家是个什么光景？再不想办法，哪里会有兵带？”
戚景通挠挠头笑道：“小陈指挥这话不地道啊。你和卑职一比，已经算是天上的神仙了。你们神仙都要比来比去，我们凡人还过不过了？”
陈维藩哈哈大笑，摇摇头道：“古来将相今何在，宁有种乎？”
“陈小侯爷好气魄！禁军的事，杂家都知道了。皇上交代的事，陈小侯爷也要上点心，杂家这就向皇爷和太后娘娘复命去。”
“公公慢走。”陈维藩和戚景通一并起身，朝魏德行礼。
原来，魏德这一趟来是传皇帝之前下的圣旨，要先在禁军中推广朝廷新编的一套《大明钦定蒙书》。国子监已经全部校对刊刻完毕，正在加紧印刷，到时候会给每个学童配一套书籍。
禁军中大概有十五岁以下幼童六百余人，大多十二岁以上，在家消耗粮食太多，于是纷纷被父母提前送到军营里来。
这些人中再细分，十岁以下平日需要照看的有一百余人，最小的只有八岁。这次西山大营的军事行动，娃娃兵里面接近出幼、能提刀的有二百多人上阵了，主要充当炮灰，或打斗时的人肉盾牌，死了不少，残了一堆，无人立功。
这帮娃娃兵如今都有事情要干的：读书。
等魏德一走，陈维藩赶紧瘫坐在椅子上，把脚往桌上一跷，扯着自己衣服领子通风透气。戚景通笑道：“陈指挥啊，你这人真是公道啊。”
陈维藩摆摆手道：“什么公道不公道的。带兵打仗，就是要让手下的人都服气。手下人要是都不服你，还带什么兵？”
戚景通点点头道：“确实是这个话。”
“要我说，我陈维藩这辈子没服过什么人，唯一服气的人，就是皇上！皇上当初整治禁军的手段你都看到了，那真是药到病除啊。”
戚景通点头笑道：“每个月，营里面就是发银子的那几天最得劲儿。太监亲自发到每个人手里，也不过长官的手。”
“皇上眼皮子底下，哪个敢动手脚？皇城里头，士卒要是哗变了，我们这些人有几个脑袋够砍啊？”
“是是是。”戚景通弯着腰擦把汗，给陈维藩扇起了扇子。看到条桌上魏德带来的书籍，戚景通道：“陈指挥，皇上交代的事，您看该怎么做？”
陈维藩起身，把那套《大明钦定蒙书》简单捋了一遍，不由脑子发糊。
陈维藩指着教人读书识字的《三百千合集》、《唐诗三百首》、《古今千家诗》、《古今文章选编》四本书道：“皇上难道要让这帮士卒去考秀才吗？”
丢开这四本文学类的书籍，陈维藩开始翻看下一本书，正是那本《算学启蒙》。随意看了几页，陈维藩只觉头昏脑胀，不由抱怨道：“潘二郎怎么编了本天书？什么一元二次方程、抛物线？这东西谁能教？”
戚景通立刻给陈维藩出主意道：“谁编的，就让谁去教呗。”
陈维藩恍然大悟，赞叹道：“还是你脑子灵光。既然是潘仲骖编的，自然是让他来教。不过看他那样子，能镇得住我的兵吗？到时候有好戏看了，哈哈哈哈。”
说罢，陈维藩丢开算学书，又翻开下一本《地理启蒙》，第一页竟是一副微缩版的大明全图。再往后翻，又见这本书上画了不少地图，还有很多绘声绘色的文字说明，形象生动，不由大加赞赏。一看封皮，原来编这本《地理启蒙》的人，正是礼部左侍郎桂萼。
“桂侍郎这个人我知道，皇上都夸过他是个人才。这本地理书编得好啊，我等行伍之人，就是要学这些东西。想他平日里坐清水衙门，闲得很。这《地理启蒙》，不妨请旨让他来教？”
放下地理书，陈维藩又随意翻开下一本《医学启蒙》，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不穿衣服的男女天体图，顿时瞳孔放大。
……
朱载酆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豹房中。当年武宗修豹房时耗银二十四万两，如今的豹房已经被杨廷和拆了一半，只剩下一个船坞，一个小校场，一所关着文豹的动物园，还有一座名为腾禧殿的宫殿。其他建筑，如太素殿、天鹅房、镇国寺等，皆被拆除。
豹房近旁便是内教坊司。站在腾禧殿前，内教坊司中还不时传出乐工们排练的声音。朱载酆知道，如今内教坊司中最当红名角便是从张延龄家查抄出来的两位波斯美女。与内教坊司的热闹相比，眼前的腾禧殿显得十分清冷萧然。
“皇爷，慧觉师太便在腾禧殿中。”一个老嬷嬷对小皇帝道。
传说中的刘良女，现在就在这所宫殿里。朱载酆迈步进入殿内，却闻到一阵香烟。顺着香烟的味道，朱载酆来到腾禧殿后堂，果见一小佛堂，上面供奉着观音大士。
木鱼声均匀地传来，菩萨像下安座着一个尼姑，此人便是当年的大同第一美女刘良女。
随着朱载酆脚步近前，木鱼声停了下来，刘良女起身、转过身来。
那一刻，朱载酆惊呆了。
“……娘？”狗蛋记忆中杨巧巧的画面突然浮现在眼前。
“贫尼法号慧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良女单手向皇帝行礼。
小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刘良女只是和杨巧巧神似，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朱载酆终于知道为何夏太后要让他见一见刘良女了。
这时，老嬷嬷上前，对皇帝笑道：“皇爷，太后说，您日后也可多来此处坐一坐。”
朱载酆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太后有心了。”
看着刘良女的脸，朱载酆好奇道：“先帝为何不册封你？”
刘良女答道：“回皇上的话。先帝下江南时，每有题词，其落款总是‘威武将军镇国总督及夫人刘氏’。”
朱载酆冷着声音问道：“先帝不册封，你也无怨言？”
“封号不过是身外之物。”
看着面前的痴情人，朱载酆忍不住在心里赞叹道：先帝牛逼啊。
“照顾好刘太妃。”说罢，小皇帝转身就离开了腾禧殿。
回到夏太后处，一曲琵琶还没有奏完。
夏太后笑道：“你不愿多待一会儿？”
朱载酆道：“多谢太后好意。但逝者已矣，捕风捉影，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夏太后心中一紧，心道：此儿心硬如铁，冷酷如冰，自己日后绝不能得罪他。
夏太后拿起一片西瓜，递给朱载酆，笑道：“已经不冰了，皇帝也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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