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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阅读 > 长安攻略 > 第二十章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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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热闹的坊市,长安城里其他的街道入夜后便静悄悄的。尤其是内城靠近皇城的地方,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除了有更夫整宿值宿,各家宅邸的家丁护院也会按时辰轮流值守,不能睡觉的脸上写着生人勿近。

    往长春街方向的是一辆简朴的马车,没有过多装饰,赶车人手上攥着马缰与赶鞭,一边催促着马儿快跑,另一边又牵住缰绳防止马车太过颠簸。

    “你快坐回车里去吧,马跑起来风大,撂下帘子能压压风。”赶着马车的蠡浔对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宜苓大声说道。

    “和你做个伴儿吧,总不好让你一个人赶马车,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宜苓一开始轻声说着,可是很快淹没在马车咣当哐当的赶路声中,于是不由得提高了声调。

    “你太客气了,你就把赵宅当成自己家,把我们当成家人就好了,这要是映容啊,她一定好好坐在车里免得自己挨冻,才不会理我呢。”蠡浔笑着说道。

    “我终究与你们不同,郎主是我的恩人,我应当心怀感激,岂敢以家人自居。”戚宜苓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呀,就是女儿家家的心思太敏感了,要说恩,赵宅里的人哪个没有受过郎主的恩惠。”蠡浔又挥了挥鞭,继续安慰宜苓道:“就说我还有时谦和映容吧,我们三个是同乡,那年青州闹饥荒,家里大人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那个时候我们仨才多大啊,呵,那个时候人们把能放到嘴里的,不能放到嘴里的都放到了嘴里,就是为了能够活下去,一开始是猫鼠,后来是草木,再到后来就是人。”说到此处,蠡浔的眼睛泛红,语调也变得激动得很,连带着手中的鞭绳都要被他给攥碎了,戚宜苓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听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事。

    “宜苓你知道吗,人原来是能吃人的,一开始是婴儿,因为当娘的没有奶水,然后给活活饿死。家人已经饿得连掩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弃尸荒野,然后被已经饿疯了的人看见,就生火给烤着吃了。哪里还是人,在他们眼中就是能让他们多活几天的肉,就像牛羊猪狗一样。一开始还只是吃死婴,可是哪里有那么多死的,后来变成了吃活的,再后来一两岁的孩子,三四岁的孩子,一直到我们八九岁的孩子。人们疯了一样杀死幼童再吃掉。唯一让我看到还有点做为人的样子是,自家的孩子下不去口,便与别人交换了之后再吃。”

    蠡浔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宜苓也觉得自己听说的竟如此骇人,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轻轻唤了一句:“蠡浔大哥”

    蠡浔的神情也因为这一声轻唤变得不那么可怖。蠡浔挑了挑马缰的方向,也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一些。

    看着宜苓担忧的目光,蠡浔尽可能地笑了笑,尽管笑容泛着苦涩有些难看。“映容比我们大几个月,女孩子立事早,便在我们就要被交换着吃掉的时候,带着时谦和我逃了出去,现在想想真的是造化大,我们在路上走啊走,蚯蚓蚂蚱、水草观音土、流窜的老鼠就这样一路吃过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青州府。以为能够要到些饭吃,哪怕是馊的呢。可是那时青州府城门紧闭,当我们快走到的时候便远远看见城门外,尽是乞讨之人,大家就在城门外闭着眼睛或坐着或躺着,也不知道谁活着谁死了。”

    蠡浔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道:“也是在青州,我们遇到了郎主,那个时候郎主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郎君,给了我们一顿饱饭,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吃饱过了,只记得那天郎主给了我们很多好吃的,我们狼吞虎咽的好像也没吃进去多少,还剩了许多,我努力想要把他们全吃光。那个时候觉得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真是善心。我们就一路跟他,郎主本不想带着我们,后来看我们一路紧随,便问我们三个能不能吃苦?我们仨连人都吃过了,还怕吃苦么。就这样一直跟着郎主才有了我们今日。”

    说到郎主,蠡浔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温暖起来,不再像刚才一般狰狞。

    看着蠡浔的情绪稍稍缓和,宜苓的嘴角也微微带着浅笑,蠡浔想起给他讲起这段往事的初衷,才复又说道:“赵宅的人都是受过郎主救命之恩的人,所以你不要觉得是寄人篱下处处小心,其实家里的人都心眼实,不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但是对你好都是不求回报的,所以你要自己适应啊,你要是这么一味客气下去,大家可就不敢再对你好了。”蠡浔说完就自己先笑了起来。

    “我知道,府上的人对我是真心的好。我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怕自己哪里失了礼数惹得大家不悦,又怕自己事情太多给别人添了麻烦。”宜苓幽幽声道。

    “是啊,你就是太小心了,家里人都是贫苦百姓出身,遇到郎主才有了机会念书识字,学点糊口的本事,哪里有那么多的讲究,所以你一定不要再与我们客气,客气的都有些疏离了,还是要亲近些才好啊。”蠡浔渐渐放松了缰绳,也不再挥舞鞭绳,让马车慢慢的走着,也少了些迎面打来的风。

    宜苓看着蠡浔,刚刚的哀戚也少了几分,将身子轻轻靠在马车的箱框上,然后静静的说道:“我自幼生长在高门贵府,我出生时我的祖父是当朝的执政,位同副相。家中住的府邸五进五出,我父亲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幼子,那个时候还没有功名,而大伯和二伯都已经在朝为官了。一家人就住在执政府,可是我却很少能见到他们。”戚宜苓仰头看着天上,明明晴朗,却依然难看见星星,只以为月亮太美,夺走了所有的目光。

    “从我记事的那天起,我母亲就叮嘱我,不要跑出我们住的院子,我们住的那个小院已经很大了,大到足够年幼的我玩耍了,可我还是好奇,好奇院外边是怎样的洪水猛兽,让母亲如此恐惧。”宜苓提起母亲笑了笑,脸上是一个姑娘想起母亲时独有的娇俏。

    “后来有一次,我终于能够如愿了,是父亲带着我去了院子外面,我才发现自己以前太傻了,原来院子外面还套着院子,一层两层三层,有着更好的景致,更美的盆栽,更高的房子。那天也是我第一次听到什么叫嫡庶有别,什么叫高低贵贱。原来我娘只是一个丫鬟,因为有了我才有了一个妾的名分,而我是府里连大丫鬟都不如的庶出小姐。后来我渐渐长大也渐渐知道了更多,我爹那个时候正在发奋读书,聘了一家门当户对的千金,就是我后来的嫡母,只待金科题名便迎娶过门。许是读书清苦吧,我爹便在一个夏夜与我娘春宵一度。后来我娘怀了我,事情便瞒不住了,哈哈,我的嫡母家里听说了,闹着要退婚,听说我祖父狠狠的教训了我爹一顿。因此我娘不被家中长辈喜欢,连带着其他各房的妾侍都觉得高了我娘一等。”宜苓低着头,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蠡浔认真的听着,眼前仿佛晃现一个幼小的女孩子,在无数别人的不屑和嘲讽中惴惴不安的样子。

    “开始的几年,我爹还时常会来看看我和娘,日子倒还不至于那么难过。后来我爹有了官职,公务越来越多,姬妾越来越多,儿子也越来越多,我娘和我常常只有在年夜之日才能见上他一面。府上的丫鬟仆役都像人精似的,知道谁该讨好,谁该讨骂。娘和我就这样看着无数人的指点、鄙夷,只有咽下所有委屈才能在这个偌大的戚府活下去。我爹好像更喜欢儿子,自从有了弟弟,他就再也没有抱过我。我时常想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才不能让娘过上好日子,知道后来,我见到了宜棠姐姐,才知晓原来女孩和女孩也是不一样的。”宜苓自嘲的一笑。

    “宜棠姑娘?”蠡浔听到熟悉的名字,轻声重复了一句。

    “恩,那年元旦,家里热闹极了,这是我难得有机会出现在大家视线里的日子。因为大年夜,家里的孩子都会出现在一起给祖父祖母各位叔伯拜年,老人图个喜庆,孩子讨个红包。宜棠姐姐比我大两岁,那个时候已经出落的很漂亮了,像天仙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内心的想法。”戚宜苓提到宜棠的时候笑得很开心。

    “天仙子?这倒是和郎主的描述很像啊,其实你也不必羡慕她啊,你,你也很好看,也像天仙下,下凡。”蠡浔越说声音越小,头也低的越低,生怕被宜苓看见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

    宜苓看到蠡浔这幅样子,也顿时不好意思的撇开了头。

    不过正在蠡浔不知道该继续往下说些什么的时候,迎面飞快驶过来一面马车,缰绳敲打在马上,在深寂的夜里,更显得飒飒声响。

    迎面的马车在从蠡浔他们车边经过时,没有缓行降速,直奔奔冲了过去。

    蠡浔停下马车,看着身后已经离了好远的马车。

    “怎么了?”宜苓看不到后面的情况,不解的问着。

    “奇怪,这么晚了,秦家的马车急匆匆地做什么,我们一路上都碰到三驾了。”蠡浔也心中不解,嘴里嘟囔着。

    “你怎么知道是秦家的马车?”

    “按照礼制秦家商贾的马车只能套一匹单马,否则便是僭越。可是秦家财大气粗一向招摇,为了与众不同,所以他家的马都配饰金器玛瑙,车厢也是上好的黄花梨做的,在秦家地位稍稍高点的管事用的马鞍都是镀金的,甚至还有全金的。在长安城里,他家马车还是独一份这么阔绰。”蠡浔皱着眉头,脑子中在细细想着。

    看着蠡浔的表情有些凝重,宜苓开口说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吗?那我们还是抓紧回去告诉郎主吧。”想到赵栩,宜苓又不禁有些低落,喃喃说道:“也不知道郎主与离殃姑娘回府没。”

    “哦,没什么不妥的,就是好奇罢了。”蠡浔虽然嘴上这么宽慰宜苓,毕竟宜苓对于生意上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可是蠡浔心里却断定今晚秦家肯定有事情发生,应该抓紧时间回去和郎主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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