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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岛上一处临海的宅子里，有个面朝山的书房。60;62; 这是黄廷的住所。他一辈子看海都看烦了，不想再见到海，只听听潮声回望一下过往就青葱岁月就够了。60;62; 除开钟菅吾这个继任者，他很少再见那些海上的船东们。不过今天有个人，他不见也得见。60;62; “老爷，国姓爷来了。”钟菅吾派来的随从通报了消息。60;62; “来了？这么快？”正在院子里抽烟的黄廷眉头一皱，随后猛地嘬了一口烟嘴。60;62; “快！拿老夫的轮椅来！”他把烟锅交给旁人，迅速坐到了旁边的一台轮椅上，另有个书童抱着毯子盖住了他的腿。60;62; 他长呼了一口气，整个身子往下瘫了半截。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瘫倒在轮椅上，时不时嘬一烟嘴，等着郑成功来。60;62; 装成这幅样子，和他把大门对山开始一个理由——他早知道郑成功是来调他出门的。但他实在是不像回海上过那惊险刺激的日子了，当年他在南洋已经够刺激了。他现在只想坐在院子里抽烟喝酒，隔三差五再去同安县烫个头。60;62; 他烫头可不是像寻常人那样为了清洁头发，他是为了给头发定型，这样在家里散乱着头发也不会到处乱飘。60;62; 当然，他不可能让郑成功看到自己烫头的样子，他早就戴了个网巾，把头发全都收束了进去。60;62; 准备完毕后，他派了小厮一人，让他出门去通知钟菅吾。60;62; 过了半晌，钟菅吾领着郑成功到了门口。他把郑成功送到了门口，便等在门前听候差遣，郑成功自己一人便走了进去。60;62; 刚一进门，他便望见坐在轮椅上黄廷。黄廷歪着脑袋，盯着花盆发呆，似乎没注意到郑成功进来了。60;62; “黄老太官？”郑成功喊了一声——“太官”是尊称，通行的东南海商中，大抵是“先生”的意思。60;62; “啊？”黄廷艰涩地扭过头，就像脖子生了锈：“这不是...诶呀，这不是阿森嘛，都这么大了。你二叔还好吧？”60;62; “额...黄老太官，我二叔十几年前就没了。”60;62; “都这么久了？那你三叔...”60;62; “三叔在南京。”60;62; “四叔呢？”60;62; “四叔在阳洲。”60;62; “扬州？扬州那地方好啊。山清水秀，适合养老。”60;62; “那你...哦，对了，你还有个爹。”60;62; “对...我还有个爹...”60;62; “你爹...诶？你爹叫什么来着？”60;62; “家父郑一官。”60;62; “郑一官？好像...好像...不记得了。”黄廷喃喃地念了几句，又突然抬起头：“郑一官？”60;62; “您老总算是想起来了。”60;62; “你是郑一官？诶呀呀，郑一官越活越年轻了，你怎么保养的？吃了海狗肾？我老黄也想讨一剂。”60;62;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郑成功嘟囔了一句。见轮椅上的黄廷似乎跟就没听懂他在讲什么，他朝着门口招了招手，钟菅吾便走了过来。60;62; “大当家的，有何事啊？”60;62; “黄老太官这是怎么了？”60;62; “哦...黄老太官有时候清醒，有的时候迷糊。在下以为老太官还醒着，就带着国姓爷来了。”60;62; “算了，让老太官回去休息，我找你办事也一样。”60;62; “在下明白。”钟菅吾躬身致意，差了俩小厮把黄廷的轮椅推了回去。60;62; “嗯？”拿轮椅退走的一刻，郑成功瞟了黄廷一眼。60;62; “嘁...”他不屑地一撇嘴，倒也没点明自己所见的东西——他明明白白地看到那轮椅是新的，辐条上未干透的清漆还闪闪发光。60;62; “诶呀，真是病来如山倒啊。”他望着天嘟囔了一句。60;62; 钟菅吾没往下接话，只是躬身侯在旁边。60;62; “我说，钟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既然黄老太官走不动了，那这忙我就只能请你来帮了。”60;62; “一定一定，在下一定尽力。”60;62; “不是一定‘尽力’，我要你一定‘办到’。这是朝廷的事，容不得有闪失。”60;62; “朝廷的？”钟菅吾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他朝着黄廷的方向看了一眼——60;62; “诶，别看了，病来如山倒，黄老太官要歇着就歇着，这事情就摊派到你们头上了。”60;62; “敢问...是什么事情？”60;62; “首先，我要你们提供黄老太官当年给德川家康当差时留下的书信。”60;62; “啊？”60;62; “啊什么？赶紧取来吧，我也没办法，这是朝廷的意思。”60;62; “国姓爷等会，我去...”60;62; “你去干嘛？”60;62; “我去看看老太官醒了没！”说罢，钟菅吾飞一般地奔回房里。60;62; 郑成功只听见房里头先是嘀嘀咕咕，紧接着便是一阵翻箱倒柜，鸡飞狗跳。60;62; 过了半晌，钟菅吾捧着一叠发黄的纸跌跌撞撞走出来。60;62; “大当...国姓爷啊，找到了，这就是和德川家康的书信。”60;62; “嗯？不错不错，竟然找到了。”60;62; 郑成功接过那些书信粗略地看了看，暗自点头——这些就是他要的。60;62; 他这次来不单是为了要找人在他与德川家之间做中介，也是为了搜集德川家的罪证。60;62; 日本是中国的朝贡国，柬埔寨也是。二者之间若是有通信，那必定要按照大明的外交礼仪来进行。60;62; 按照规矩——凡在人臣，义无外交。所有的朝贡国都不得与外国联络，这是最基本的礼仪。朝贡国之间也不得攻伐倾轧，只可以保持基本的通信联络关系。就算发生战争，大明一旦居中调停就必须要停战。而在信件中“采用汉家年号”的要求更是基本中的基本，不用汉家年号可以直接视为谋反。60;62; 换而言之，郑成功他要抓到日本对外通信的证据。其中，不使用大明年号而使用倭王年号就是如山铁证。60;62; 本来朱由检寄希望于在朝鲜找到类似的罪证。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德川家，因为德川家在与朝鲜的信件交流中完全遵照了《皇明祖训》的要求——寄信用“端肃奉书”，回信用“端肃奉复”，遇到大明、中国、皇帝等词要另起一行平抬，遇到“大王”、“奉书”这些词汇要要空一格。60;62; 德川和朝鲜之间的交流确实很讲究，但和柬埔寨之间的交流就不讲究了——60;62; “庆长...庆长...庆长在哪。”他在寻找倭王的年号，打算给德川家记上个大黑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