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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是真没办法了。锦衣卫不干这么琐碎的事情，我们通常来硬的。”60;62; “是我考虑不周啊。”朱由检摇了摇头，“让你们来查这种案子，简直是高射炮打蚊子，太浪费侦查力量。”说罢，他望向了刘左：“你，有没有证据？”60;62; “我有...我有契书...”60;62; “那个契书有等于没有。”60;62; “可我...可我真的有，当时说好了是五分利...”60;62; “这个事情先搁置一下。刘左，一会出去了我们再谈，现在讲下一个问题——汪长盛。”朱由检望向了他。60;62; “诶，老爷有何吩咐？”60;62; “我听讲，刘家是你们的世仆？”60;62; “对。刘家打从前元开始就是汪家的世仆了。”60;62; “那就行了。我要给他们赎身。”60;62; “赎身？”汪长盛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困惑地说：“大老爷这是何意？他们只是贱籍，不是奴籍。”60;62; “对，我要赎他们的贱籍。”60;62; “这个嘛...”汪长盛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刘家祖上无罪，所以照理说他们在我大明朝并不是贱籍，只是约定俗成罢了。大老爷若是要给他赎身，倒也不难。你把他的债还了他就是自由身，都时候放了他便是。”60;62; “不不不，你没搞懂我的意思。”朱由检摇头道，“我就单赎他们的贱籍。你别问我为什么，就当我今天吃饱了撑的。”60;62; 汪长盛上下打量来人。他觉得今天简直是出门没看黄历，碰上这么个怪人，麻烦地不得了。60;62; ——他当然是猜不透朱由检在想什么。因为在朱由检眼中，他与刘左这种文盲农民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没做到这个位子上，所见所闻都是刘姥姥看大观园，不可能看到问题的根子。60;62; 这个问题的根，就在于大明的法律体系。60;62; 大明的法律体系非常地复杂。首先大明有两部根本大法——《皇明祖训》和《大明律》。太祖皇帝早就有言在先，这两部法根本就不能动，一个字也不能改。60;62; 然而实际执行中，这种三百年前的立法根本就不能满足实际需求。所以从弘治年开始，大明开始颁布诸如《问刑条例》大量的“条例”，往后各代都对条例进行不断修订，作为对大明律的补充。60;62; 所以今天通行的《大明律》并非是洪武年的版本，而是修订过的《大明律集解附例》。前头的太祖写的，后头的补的。60;62; 所谓“条例”，包含两部分。一部分是针对现行的实际情况颁布的法条，另一部分就是典型案例。60;62; 例是鸡，条是蛋。是先有了典型案例，朝廷才会开始修订。60;62; 这个修订的过程一般来自于“三堂会审”之中，也叫“三司会审”。大明的重大案件全部都要经过“三”堂会审，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和司礼监“四”个部门同时办案。60;62; 三堂会审有四个，这也没办法。因为太祖皇帝有规定，所有的死刑案件必须由皇帝亲笔签发。皇帝不可能自个儿去听三堂会审，只能派中官去旁听，连带着锦衣卫也参与了进去，到后来甚至有些波及甚广的大案子要让六部九卿一起来审。60;62; 这些大案子，有经济问题，有政治问题，还有一些是典型的道德问题。60;62; 在审理的过程中，刑部负责具体办案，大理寺负责终审，都察院监督案件侦办全过程，司礼监监督案件侦办全过程并都察院。60;62; 审理之后，大理寺会定期将大案要案和各种典型案例编篡成册，制成一本定期发行的“内参”，由都察院印发，然后递送到刑部和全国各地的司法机关。60;62; 朱由检要动的，就是这一本“内参”。因为这玩意儿虽说是内参，其实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差。每年内参一刊印，全国各地的出版商那里甚至会比当地司法机关先得到。60;62; 诸如余象斗之类的出版商得到这种“内参”之后，就会开始组织写手将这些大案要案编纂成各种公案小说。60;62; 进来的那些《包龙图判百家公案》，还有什么《狄公案》、《海公案》、《蓝公案》、《于公案》，等等等等，只要是有名的大臣都会被编排进这些“换皮内参”里头，成了破案的侦探。60;62; 有时候偏远地方的衙门还没收到，他们倒是先能买到写出来的小说，特别是余象斗的——余象斗编书堪称神速，甚至能半月连载。60;62; 越是有爆点的案子，出版商做得也就越积极。那些公案小说写出来越吸引眼球，出版商赚得也就越多。60;62; 然而“内参”里头的公案就这么多，所以各家出版社都在和时间赛跑。或许朱由检的报纸不能第一时间摆上大江南北的书架，但这些公案小说却可以。60;62; 所以，朱由检就打算利用一下大明这个神奇的公案小说产业链。60;62; 他要制作一个爆炸性的案件，然后“勒令”三法司将其定为典型案件，并且编入《问刑条例》之中。60;62; 这种“例律合修”就是大明法系的特点，不唯法条也不唯旧例。具体案件具体判罚，疑难案件三堂会审甚至九卿会审。如此一来，这案件的审理过程就是符合多方利益的。60;62; 而将案例编入典型案例之中，这对大明来说就是一种变相地“修法”。相对于法律本身来说，这些典型案例还得参照社会影响力来使用。而朱由检打算赎买贱籍，这绝对是近几年最大的爆炸性典型案例。60;62; 汪长盛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以他为代表的江南大族以豢养世仆为荣，和朱由检的计划相悖。60;62; 朱由检打算走一条比较传统路子。他不会和士绅直接对抗，那既破坏了规则又费时费力。60;62; 而是拿到三堂会审之中来办。通过三堂会审，他要达成一个让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然后再对贱籍问题进行处理。60;62; 贱籍问题只是个开始。这案子早在太祖皇帝那里就有定性，朱由检在这个问题上有天然的优势。而贱籍和生产没什么关系，又能分化一部分士绅。待贱籍一废除，紧接在后头的便是摊丁入亩、盐铁大议之类的重大议题，一步一步地把士绅中的反动派逼上绝路。